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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還沒停穩,馬車車簾猛地掀起,一個青衣青年從車中跌出,扶著車轅怔怔看著這邊。
見了來人,刑夜緩緩把手按在劍柄上,他這一動作,周遭的侍衛隨即紛紛亮出兵刃。熠岩也是全神戒備,郝連昱牙卻是詫異之後轉而細看著蒼嵐的臉。
蒼嵐臉上慣常的無謂笑容在一瞬間似乎有些僵硬,他舉目看著對面的青年,沒說話。
“王爺……”
那青年似乎沒看見這如臨大敵的一群人,盯了蒼嵐許久才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皇子——不對,如今該是仁王殿下吧?”蒼嵐淡淡道,旁人完全分不出喜樂。
似乎被蒼嵐的話提醒,青嶺臉色一白,舉目看了看左右,再望向蒼嵐時卻又恍然如在夢中,一絲由衷的喜悅讓他激動得兩頰cháo紅,喃喃道,
“……你真的來了……真的是你,我還怕認錯,你變了許多……”
蒼嵐目光閃動,還沒說什麼,身前的郝連昱牙忽然喝道:
“已給你讓你路,不快點過去,還攔在前面究竟是何用意?”
那邊的護衛一聽這話,俱都怒容滿面,本已握住武器的手一揮,刷刷抽出將出來,場面頓時劍拔弩張。
青嶺這才留意蒼嵐攬在身前的人居然是郝連昱牙,他臉色數變,終是令護衛左右退開,讓出一條道來,
“王爺先行罷……”說著再不理氣勢洶洶的郝連昱牙,只凝望蒼嵐的臉,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王爺此行……定要多加小心……”
“多謝仁王。”
隨口應答,蒼嵐乾脆地放馬前行,自青嶺身側而過,直到背後追隨的目光因為接到轉角而消失,他才皺了皺眉,陷入沉思。來這之前就預料到這個葛洪絕對不會是什麼善類,卻沒料到京國的王爺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城中,看來局勢比他想像的還複雜,而且……
郝連昱牙卻沒讓蒼嵐沉默很久,捲住他的耳垂一咬,力道剛好讓對方回神,
“在想人家的脈脈含情還是你自己吉凶難測?”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變的……”現在似乎應該擔心郝連昱牙會不會一口咬掉自己的耳朵,蒼嵐嘆氣,“我誰都沒想,你先鬆口。”
“放心,我捨不得真吃了你。”
似乎頗為滿意,郝連昱牙果真沒有再蹂躪那已經發紅的耳垂。
兩人又復言來語去,不多時,州牧府已在眼前。
葛洪的迎賓禮儀不可謂不大,大門前的街道直到大堂兩側都排滿了人,葛洪一張老臉笑得紅光滿面,同幾個兒子一道行跪拜之禮將蒼嵐迎了進去。
被人簇擁著到了大堂,裡面居然已經布置了宴席,但到酒席結束,這老狐狸隻字未提晅王國璽,反倒言及隔日排擺宴席才算洗塵接風。蒼嵐打定主意要看看這鴻門宴到底安排了什麼戲碼,一口應諾了下來。
蒼嵐不當一回事,卻不是所有人都不當一回事。
晚間,蒼嵐睡下後,刑夜照例在臥室偏廂安置了床榻,眼下局勢未明,他不敢有絲毫大意,劍在手側不說,更衣不解帶和衣而臥。
許久許久,內室靜無一絲聲息,刑夜繃緊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這樣寂靜的夜好像許久不曾有過了,他合眼,腦中浮現曾經在身側熟睡的臉,不覺柔軟了嘴角的線條。
然而這靜溢沒持續多長時間,門外忽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刑夜立刻警覺,那聲音卻在門口停下,反覆來回,似在遲疑要不要進來,他心念轉動,已知那誰。又合眼片刻,門口那人依舊未曾離去,刑夜緊了緊手中的劍,起身打開了房門。
“熠岩將軍,可是有事?”
“我只是有點擔心……”門外正是熠岩,被刑夜嚇了一跳,脫口答道,“嵐殿下睡下了?”
“是。”
刑夜乾巴巴地道,熠岩聞言似在思索什麼,就在兩人無言之時,郝連昱牙的聲音冷冷地傳了過來,
“這裡還真熱鬧。”
熠岩一愣,意外地看見郝連昱牙居然從庭院的另一頭出現,
“……你沒在嵐殿下房間?”
“你不是也沒在嗎?”郝連昱牙臉上的表情在夜色中模糊不清,敵意卻毋庸置疑。
熠岩皺皺眉,
“這和郝連大人不在有什麼關係?”
“說明他對你偏袒也不過如此,”郝連昱牙冷哼一聲,後面半句已經從挑釁帶出幾分提醒,“你最好小心看牢了,那鈍人只要別人對他好一點就能拐了去。”
聽出郝連昱牙意有所指,熠岩藍眸閃動,已經想到對方何出此言,
“誰會對嵐殿下好,不是我們可以管得到的。”
“你是何意?浩軒蒼嵐同誰相好你都無所謂?”郝連昱牙緩緩道,熠岩的不為所動讓他惱怒。
熠岩卻回答很快,他沒看郝連昱牙複雜的表情,沉聲道,
“嵐殿下終會君臨天下,他又怎麼會是被人束縛得住的。”
“你是說你竟不想獨占他?!”郝連昱牙越說越慢,話音落下,整個人已變得凶邪纏身般滲人,他絕對無法容忍對方這種似乎隨時可以把蒼嵐讓出去的態度,
“你真的鐘情於他?!”
這一次,熠岩直直地回視著咄咄逼人郝連昱牙,在夜裡點點幽藍沉靜到攝人心魄,兩人的氣勢竟不相上下,
“我不需要向你證明。”
那堅定讓郝連昱牙臉色更加難看,他眼中閃爍不定,不自覺地把手伸向腰間的馬刀,就在他狠戾算計的眼神一沉要拔出刀的一刻,刑夜突然站在了熠岩前面,
“右相大人,殿下已經歇下,有何話明日再說不遲。”
這實是警告,郝連昱牙眼睛一眯,剛才的殺氣居然忽地不見了,調轉視線看著刑夜,冷笑道:
“若所有人都像你倒不怕,有你這麼堅貞不二的奴才跟著也好,不想你家主子在你面前縱情聲色的話,就少讓亂七八糟的人接近他。”
話中的嘲諷刑夜哪能聽不出,他心中翻騰,還沒說什麼,忽地身體一震。
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頭,身後想起蒼嵐的聲音,有幾分無奈,
“郝連,難道白日裡同故人見了一面,就值得你三更半夜來欺負我的人……”
郝連昱牙似乎一點也不吃驚蒼嵐的出現,沒好氣地道:
“故人?那不是你的敵人?”
“怎樣都好……”蒼嵐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一臉困怠,“我與他一直就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只可惜人家不是這樣想罷,”郝連昱牙冷笑,頓了一下,又上前拉下蒼嵐的手,用拇指順著他眉心的川字,低聲道,“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聽的?”
“……大概就是你說我傻得隨便就被人騙走的時候。”不知是因為這句話還是因為郝連昱牙變臉的迅速,蒼嵐眉心跳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要多彆扭有多彆扭。
“難道你不是?”郝連昱牙嗤之以鼻,“只要誰真心對你好,你……
“你難道不知道能做到這點有多難?”
挑眉打斷郝連昱牙的話,蒼嵐實在覺得這‘罪名’莫須有,卻不料對方想也沒想道,
“並不難。”
蒼嵐錯愕地看過去,郝連昱牙眯著眼笑得似乎完全忘記了適才的戲碼,兩手更是滑進了他披散的單衣里,
“今晚我要睡你那裡,可好?”
“……你還讓不讓我睡覺了,別忘了明日還有一齣好戲。”
這狡黠的人,蒼嵐又抬了抬眉毛,趁郝連昱牙不備,忽地退後一步,將旁邊的熠岩攬在懷裡,慢慢浮出的笑容不能不說很邪惡,
“若真不睡,也是和美人一起的好。”
不說熠岩被這一抱搞得昏頭轉向,郝連昱牙算是徹底氣炸了,吼聲幾乎傳遍了半個州牧府,以至於握劍擋在蒼嵐身前的刑夜突然有點同情他,
“浩軒蒼嵐!你竟然覺得我長相也不如他?!”
第六十八章 鴻門宴
大堂之中,蒼嵐斜倚在右首專桌旁的椅背上,微笑淡然,卻讓人感覺一種奇特的威嚴和遙遠。
刑夜站在蒼嵐背後的陰影中,默默留意依次入座的人,看到和靈州互通聲氣的洚澤州州牧時已心生警惕,他大概也知道這些人無不是一方顯貴。各州居然暗地裡都派了人,而且顯然只候著蒼嵐到來。這次會不會真的小看了葛洪……刑夜眼角掃過空著的主桌和對面的左首首席,目光又落在蒼嵐身上。
蒼嵐也在看著這些人,不時頜首應對對方施禮,心中想的卻完全不是同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