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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景臣正拿了藥膏往桌上放,聽她一番謬論不由挑眉,一面替她抹藥一面道:“聽你這意思全是我的錯,怪我了?”

  這回換阿九瞪大了眼,擺手正色道:“大人千萬別這麼說,您可是英明神武的大涼丞相,千錯萬錯也錯不到您身上,是我自己不當心嘛。”

  她阿諛奉承,話到了謝景臣這兒卻似乎絲毫不受用。他冷哼了一聲不再搭理她,只垂了眸子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藥。

  日光照耀下,他的面容精緻得像能發光,濃密的眼睫微垂,投落兩圈淡淡的陰影。阿九托著左腮靜靜望著他,忽然咧嘴笑起來,誠懇道:“大人長得真好看。”

  謝景臣沒料到她會忽然說這麼句話,手上的動作驟然一頓,抬眼望,將好撞進那雙亮晶晶的秋水明眸。心頭驀地一顫,他破天荒地感到羞窘。然而羞窘歸羞窘,丞相裝模作樣的本事也非等閒,他面上一派鎮定,望著她很淡定地說:“我知道,我一直都長得好看。”

  阿九愣了愣,這個回答顯然出乎她意料。尋常人被誇贊長得美,難道不應該先嬌怯怯地道個謝,再回句“你也很美”之類的話麼?她皺了眉頭好心提醒他,“大人,受人讚美好歹也說個謝謝吧。”

  謝景臣認真地想了想,換上副善解人意的神態,朝她微微一笑,“你只是陳述事實,不叫讚美。”

  “……”看來大人果然是大人,她這種凡夫俗子就連臉皮都不能和他同日而語。阿九挑了挑眉,又道,“可是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漿,你來我往的道理大人總該明白吧。我誇了你,你難道不該夸回來麼?”

  他低頭往她的傷口輕輕吹氣,聞言連眼皮也沒抬一下,淡淡道,“你想聽什麼?”

  阿九的眉頭越皺越緊,嘟著嘴滿臉的不高興,“讓你誇我幾句就這麼難嗎?我優點明明很多的好不好?”她邊說邊將受傷的右手往他面前比劃,正色道:“好歹我也流了血受了傷,你不能幫我分擔也就罷了,總該讓我高興一點嘛!”

  他仍舊是不以為意的姿態,旋身慢條斯理地將藥瓶子收起來,漫不經心道:“你長得不錯。”

  她還是不滿足,鍥而不捨地追問道:“還有呢?”

  謝景臣側目瞥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遭,又補了一句:“你身段不錯。”

  長得不錯身段不錯,這些算什麼優點啊!她和他都已經成親了,這人居然連她的優點都說不上來幾個,真是氣死她了!阿九倍受打擊,坐在圈椅上垂著頭,悶悶地不說話。他轉過身來朝她看一眼,“又不高興了?”

  她別過頭不看他,扯了扯嘴角說:“我就不明白了,讓你誇我幾句就這麼難嗎?既然在你心裡我一無是處,那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謝景臣一笑,走過來握住她放在桌上的左手。她還在生氣,被他一碰就往回縮,可是掙了會子掙不開,索性也就任他握著。這人的掌心難得溫暖,力道也有種恰到好處的輕柔。他垂下眼看掌心裡的小手,白皙細膩,指甲上染著鳳仙花的花汁,有種妖異的美感。

  一時間兩人誰都不說話,少頃的沉默過後他先開口,嗓音低沉,“我的確不太會說什麼好聽話,可我如今人都是你的了,你還有什麼不高興的。”

  他倒是挺想得開,就跟她撿了多大的便宜似的,看著他那張臉就該心花怒放嗎?阿九口裡哼哼兩聲,乜著他道:“嫁給你有什麼好,你這麼壞,仇家多得跟牛毛似的,指不定哪天我一睜眼就在閻王殿了。”她說著稍停,呀了一聲又道,“那多糟啊,到時候閻王爺問起來,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伸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臉頰,輕聲道,“這麼貪生怕死。”

  她很用力地點頭,頭一歪靠進他頸窩裡,抱著他的脖子小聲道:“恐怕是種病,病入膏肓沒得治了。小時候就怕死,為了活命我能把什麼都豁出去,現在想想簡直覺得不可思議,我居然沒缺胳膊沒斷腿地長這麼大了!”

  阿九的語氣帶著一種戲謔,沒有悲傷,甚至連一絲波動都沒有。她從來都不善於刻畫悲慘,再慘絕人寰的事情到了她口裡,似乎都能變得輕描淡寫。經歷得越多,成長得越快,兒時的遭遇使她嘗遍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有時回憶起來卻並不覺得可怕了,果真應了那句話,將一切交給歲月,那些令人痛不欲生的事情,總有一天會被笑著說出來。

  他雙臂收攏將她攬得緊緊的,沉吟良久才道:“我害得你這麼慘,你心裡一定恨死我了。”

  她倒是笑嘻嘻地搖頭,“如果沒有你,我早就死了。雖然你脾氣不好又小心眼,心狠手辣作惡多端,可是我也不恨你啊。”

  他挑眉看她,半眯起眼道:“脾氣不好,小心眼,心狠手辣作惡多端,原來在你心裡我壞得罄竹難書。”

  她琢磨了一瞬覺得自己可能話重了些,因壯著膽子拍拍他的肩,寬慰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也不是好人,不會嫌棄你的。總的來說我對你也挺滿意的,除了另一個你時不時要出來嚇我一跳,其它都還好。”

  提起這樁事,謝景臣似乎也有些無奈。他嘆口氣,撐了額頭捏眉心,低聲道,“我也傷腦筋,這毛病無藥可醫,這些年我想了許多法子,可是都沒能讓他永遠消失。”

  她原本苦惱,見他也跟著苦惱,只好換了個角度試著安慰他,大義凜然道:“唉,其實也不打緊。每回嚇一跳,嚇著嚇著也就習慣了嘛,你別擔心,我不會嫌棄你。”

  丞相聞言睜開眼,一雙攝人魂魄的眸子哀怨地看著她,“真不嫌棄?”

  美人哀怨起來……仍然美得盪氣迴腸。阿九心神蕩漾,伸手豪氣萬丈地將他抱到懷裡來,學著男人的語氣道:“當然不嫌棄!”說著她摸了摸小腹,又說:“你看,咱們孩子都有了,我一定會好好對你的,放輕鬆別擔心。另一個你其實也不錯,就是愛塗花臉愛唱戲有些古怪,不過也沒關係,一回生二回熟,下回他再出來,我就和他好好聊一聊,開導開導他。”

  謝景臣被逗笑了,勾著唇角輕聲道,“你倒是大度。”

  她嘿嘿地笑,“當然了。”

  他眼底滲進絲絲笑意,俯身在她的嘴角邊吻了吻,柔聲道,“謝木清有沒有來找過你麻煩?”

  阿九搖頭說沒有,面色卻沉下去幾分,低聲道,“她這個丞相夫人當得有名無實,其實也挺可憐的。我有些擔心,你母后心思縝密,你得萬分提防從慈寧宮出來的幾個丫鬟。”

  他唇角挑起個淡淡的笑容,指尖拂過她鬢角的發,柔聲道,“那些東西留著礙你的眼,我早讓人剁了餵狗了。”

  生殺大事從他口裡說出來都變得稀鬆平常,阿九似乎習以為常,也不多問,只是點點頭,“你有防範就好。”說著稍頓,忖了忖又想起了什麼,追問道:“大人,金玉和鈺淺那頭有消息了麼?”

  他托起她的下巴吻她的唇,輕聲道,“別擔心,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等春意笑拿到大周虎符,她們就能平平安安地回到你身邊。”

  ☆、第81章

  冬日已經完全展露了風骨,飛雪寒風,人呼出的氣息縈繞成一圈兒白霧。阿九在窗前仰頭看,外頭是皚皚白雪,鋪天蓋地的雪花在房檐上堆積成山。京都已經很久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雪了,地上原本有一片落葉,眨眼的功夫再去看,地上雪白剔透的一片,什麼東西都被掩埋在底下了。

  她對搓著雙手呵了一口熱氣,微皺著眉,望著窗外幾株迎風盛放的梅。艷麗的紅,同滿目瑩白形成濃烈的對比,幾片飛雪點落在上頭,天太冷,半晌不化,遠遠看去就像一幅畫兒。

  丞相近日愈發地忙碌了。早出晚歸,往往天不亮便要出門,夜裡直到阿九睡下也瞧不見人。畢竟是個心思敏銳,即便他不說,她也隱約能夠覺察到大涼朝的動盪與變化。她背倚上窗欞,目光定定落在遠處的高檐上。

  正思忖著,門外有丫鬟挑起珠簾進來了。她微微側目,只見聽蘭垂著頭走過來,到了跟前兒恭恭敬敬行個禮,雙手往上呈,道:“夫人,過年購置的物什都在上頭了,請您過目。”

  阿九聞言一愣,半晌才想起來過下個月便是除夕。她唇畔勾起個淡淡的笑容,接過簿子隨意翻了翻,口裡道,“府里有你和管家操持,我放一萬個心。除夕年年都要過,你們照著往年的慣例打點就是了,不必事事都來問我。”

  “過去奴婢和管家理應操持一切,全因府上沒個能做主的主母。今時不同往日了,真神歸位,奴婢們半分不敢僭越。”聽蘭垂著眸子恭恭敬敬道,一陣風起,她看一眼阿九微隆的小腹,幾步上前關了窗,復回身攙她的手臂往裡走,“天寒地凍,大人交代了不能讓夫人吹冷風,奴婢扶您進去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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