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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木清還有幾分雲裡霧裡,抬眼看謝景臣,見他面色柔和唇角含笑,已經沒有了初見時的冷漠,便稍稍放下心來,旋身跟在幾人後頭去了。腳步聲漸遠,譚桐伸著脖子打望那女人的背影,心頭萬分納悶兒,大人向來無親無故,怎麼平白多出個表妹來了?

  思忖著,忽聞丞相道,“這女人知道得太多,派人盯緊了,若是落到了對頭手裡,恐會生出諸多事端。”

  譚桐百思不解,蹙眉道:“大人,既然這女人留下來是後患無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殺了倒還乾淨,天底下只有死人的嘴巴最牢靠。”

  他面色一冷,半眯起眼朝譚桐睨過去,“聽譚同知這意思,是覺得本相婦人之仁?”

  譚桐被他看得一哆嗦,頭幾乎埋到了胸腹前,揚手狠狠幾個耳刮子扇在自己臉上,口裡諾諾道:“是屬下失言,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謝景臣一哂,目光落在手中的短笛上細細打量。

  其實譚桐的話不無道理,謝木清知道的東西太多,如今又在京都,稍有不慎就會惹出大禍。留著是個後患,最妥帖的法子就是教她永遠不能再開口。可是當年謝樂師冒死帶著襁褓中的自己潛逃出宮,救命之恩在前,養育之恩在後,如今二老仙去,他若轉個背便殺了他們的骨肉,恐怕天理都難容。

  他的指尖划過短笛上的紋路,漫不經心道:“先留著吧,沒準兒將來能有什麼用處。皇后死了,宮中正行大喪,恐燕楚嘰趁亂生事,我得時時在宮中守著。府上這頭你多上心,若一切平安,自然好吃好喝供著她,”說著話語驟頓,半眯起眼道:“若出了什麼岔子,你便要當機立斷,省得麼?”

  這話森冷無比,聽得人不寒而慄。譚桐心頭直癟嘴,暗道真是個深不可測的主兒,才剛訓誡了自己,這會兒又讓自己當機立斷,果然反覆無常。他蹙眉應個是,又抱著繡春刀試探道:“大人讓屬下當機立斷,是要留活口還是……”

  他撫了撫腕珠旋身去了,一面走一面頭也不回道:“能留自然要留,若是被逼無奈,也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了罷。”

  雨停在午後。

  天放晴,烏雲也散盡,太陽招招搖搖地晃出來,宮中漫天的白幡被風吹得烈烈響。奉先殿裡頭的大德還在念誦經書,超度皇后的生魂往西方極樂,梵音陣陣,敲天震地。

  命婦同朝臣們已經走光了,各自在家中替國母披麻戴孝。偌大的靈堂上只剩下宮妃和皇子皇女,跪在蒲團上緘默不語,偶爾一陣兒吹進來,拂動掛在高處的金箔銀箔,即使白晝里也顯得淒冷可怖。

  阿九正往火盆里添紙錢,忽然聽見外頭太監吊嗓,呼道:“皇上駕到--”

  眾人手上的動作均是一頓,紛紛回身給皇帝行大禮。跪伏在地上,依稀能瞥見素白的喪服一角,皇帝掃一眼殿中諸人,不耐地擺手道:“逝者為大,就不必對朕行這些虛禮了。”

  眾人應聲是,復又重新跪回了蒲團。阿九一面替皇后燒紙錢一面抬眼,只見皇帝一臉的悲痛之色,一旁的太監上前呈香,他接過來,攥在手心裡朝皇后的靈位拜了拜,復又遞給了那負責敬香的小太監。

  這副表情不像是裝出來的,畢竟夫妻幾十年,皇后一走,皇帝心中或多或少都會有所觸動。他站在靈位前杵了會兒,面上有些呆滯,看上去頗有幾分傷感的意味。秦嬤嬤不住地低聲抽泣,上前低聲道:“萬歲爺,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吧。娘娘就在後頭的玉棺里,大家要不要去看看?”

  皇后是上吊死的,那副尊榮不消想也知道有多猙獰駭人。高程熹起先還神魂落魄,聽了這話卻立刻擺起手來,春意笑何等乖覺,連忙上前蹙眉道,“觀瞻就不必了吧。大家原就傷心,再看還不悲痛欲絕?”說罷回身朝皇帝深揖一禮,口裡道:“大家保重龍體。皇后娘娘在天有靈,也不願瞧見大家這樣哀慟,節哀吧!”

  給了個台階,自然要順著下。皇帝乾咳著清了清嗓子,別過臉嗟嘆道:“皇后統領六宮多年,端莊賢良肅雍德茂,實乃天下女子之表率。趙宣,傳朕的旨意,在京郊替皇后修一座廟宇,以為後世楷模。”

  阿九心頭嗤笑。這個皇帝,面子功夫可謂是一流,人活著的時候不上心,這會兒人沒了,反倒又是悲痛又是修廟,若是岑婉地下有知,真不知作何感想。倒是欣榮帝姬萬分動容,伏在地上泣道:“兒臣替母后叩謝皇父恩典。”

  好歹是自幼捧在掌心裡養大的女兒,皇帝不愛皇后,對這個帝姬卻是疼惜入骨。他長長地嘆口氣,俯身拍拍女兒的面頰,寬慰道:“帝姬切莫太過傷心,否則只怕要教你母后魂魄不寧了。”

  停靈的地方鬼氣森森,皇帝沒待多久便以料理國事為由去了。一眾人在殿中跪了幾個時辰,天色終於暗了下來。昏曉相割的時候,天幕上是一道瑰麗的血紅,宮中各處佛殿同時叩鐘,嚴正肅穆的鐘聲響徹雲霄。

  殿中供著盞長明燈,脆弱的燈芯在火光里搖曳拂動,莫名地森冷可怖。入了夜,替皇后驅趕蟲蟻的宮女們都撤下了,內廷女眷們也不必時時都守在靈位前,而是照著位分親疏輪流來守。皇后尊貴,能替她守靈都是天大的恩典,而一些位分低的嬪妃甚至連守夜的資格都沒有。

  這時候,位分高的反而要開始羨慕位分低的了。畢竟女人家膽子小,對著個不親不孰的屍體一整宿,誰願意呢?

  夜愈發地深,宮人們都撤到了外頭,元成皇子也早溜了,殿中便只剩下了兩位帝姬和掌印太監。阿九看了眼搖曳的燭芯,面上的神情淡漠而平靜。死人麼,見得多了自然也就不怕了,當初她殺個人連眼睛都不眨,自然不會懼怕棺材裡的那位。

  春意笑掖著袖口往燈盞里添燈油,眼帘低垂,面具上方落著兩道淡淡的陰影。忽然外頭有太監端著托案進了殿,恭恭敬敬道:“趙公公,燕窩羹送來了。”

  他淡淡嗯一聲,將那托案接過來道:“退下吧。”

  那小太監貓著腰退了出去,又聽他道:“二位帝姬已經一整天沒進過東西了,老祖宗聽說之後痛心不已,特意命御膳房替公主們做了燕窩羹。”

  阿九抬眼一瞧,那托案上擺著兩個青瓷碗,正騰騰地往上冒著熱氣。側目乜過去,只見欣榮面無表情將那燕窩羹接了過來,道,“謝太后恩典。”

  話音落地,托案一轉又到了他跟前。阿九眼皮子一掀望向春意笑,將好對上他尾梢上挑的眸子,似笑非笑。

  她遲遲沒有去接,春意笑因歪了歪頭,沉聲道:“殿下,怎麼了?”

  阿九一笑,望著他寒聲道:“我這會兒沒什麼胃口,公公先擱著吧,我餓了自會吃的。”

  他勾起唇角,眼底的笑意卻一寸寸褪了下去,“殿下,這可是老祖宗的一片心意,您這不是將太后的心意都給晾冷了麼?老祖宗好性兒,奴才勸殿下一句話,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公公這是什麼話?”她的身子朝後微仰,右手悄然往廣袖裡頭探去,口裡道:“我悲痛皇后仙逝之事,所以毫無胃口,這怎麼能說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呢?”

  欣榮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轉過頭道:“悲痛?你有什麼可悲痛的?若不是你,我母后怎麼會死?你少在這兒貓哭耗子假慈悲了!”

  “……”五指在廣袖裡頭一陣摸索,居然空空如也。阿九暗道一聲糟糕,今早換了衣裳,竟然將從不離身的毒針給落在了碎華軒里!背上冷汗涔涔,身形一動從蒲團上站了起來,步子朝後退了退,一臉戒備地瞪著春意笑。

  他的臉色沉下去,似乎是懶得同她周旋了,伸手將青瓷碗端起來,朝她一步步逼近過去,陰惻惻一笑:“帝姬,奴才勸你乖乖將這碗粥喝了,否則老祖宗可要不高興了。”

  阿九心頭一沉,春意笑是謝景臣手下一等一的高手,論武功,她恐怕不是他的對手。她側目往殿外看了一眼,烏漆墨黑的一片,一眾宮人不知什麼時候都都沒了蹤影。胸腔裡頭擂鼓陣陣,她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冷聲道:“怎麼,公公要對本宮動手麼?”

  他微微一笑,“帝姬說笑了,奴才怎麼敢呢!只是老祖宗有令,這碗粥無論如何要請帝姬喝下去,還望帝姬不要為難奴才。”

  帝姬半眯起眼,“公公如今改行替太后辦事了?”

  他失了耐心,揚手一道掌風劈過去。阿九側身躲過,餘光里瞥見欣榮,猛然將她拉過來,反手扼住了那纖細的脖子,狠聲道:“再往前一步,我殺了她!”

  春意笑大驚失色,張口正要說話,忽覺眼前一道疾風拂過,下一瞬手腕劇痛,青花瓷碗被打翻在地,湯湯水水潑出來,將地上織錦毯子蝕得焦糊一片,綿延開,駭人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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