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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九心頭思忖著,抬頭看向皇帝,喊了句皇父正要說話,卻有人先她一步開了口,柔聲道:“皇父先別生氣,眼下老祖宗眼下情形不妙,查不出是什麼毒,醫正們也沒法兒對症下藥。曲大人一片丹心可昭日月,這些年在宮中伺候,盡心盡力任勞任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阿九側目去看,卻是多日未見的欣榮帝姬,著一襲素色的宮裝,面色蒼白,隱隱透出幾分病態。前些日子皇后突然瘋癲,被一道禁足令幽閉在坤寧宮,倒是苦了這個嫡出的女兒。帝王家也不是全然沒有親情,帝姬憂心皇后,苦於不能探視,便成天將自己關在玉棠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顧著以淚洗面。

  宣帝側目看一眼欣榮,面色稍稍和緩,睨了眼曲正道:“既然帝姬替你說情,姑且留你一條命,起來。”

  曲太醫伏在地上諾諾言謝,直起身來朝欣榮深鞠一禮,口裡道:“微臣多謝公主!”

  帝姬臉色有些憔悴,搖頭道:“大人不必謝我,當務之急是治好老祖宗。”說著一頓,目光從奉著糕點茶果的托案上掃過去,語氣裡頭透出幾分疑惑:“大人斷定老祖宗是遭人毒害,如今又驗不出毒來,未免蹊蹺。”

  曲正怔了怔,半晌才試探道:“公主的意思是……”

  “禍從口出,毒卻不一定是從口入。吃的東西里沒有毒,這說明不了什麼,若那賊人真要加害老祖宗,或許會另闢蹊徑呢?”欣榮半眯起眼,目光極快地從阿九那方掠過去,眼底冰絲遍布,復又望向高坐明堂的皇帝,聲線低沉:“大家,依兒臣看,事關重大,便是將慈寧宮翻個底朝天,也要將那害人的毒搜出來!誰若敢對老祖宗心懷不軌,必當誅之!”

  眼下這情形,這個帝姬顯然是在懷疑是自己加害太后。兩人原本就有梁子,如今皇后又被禁足,這個自幼千嬌萬寵的帝姬向來不分青紅皂白,自然會一股腦兒地將帳算到她頭上。新仇舊恨,劍拔弩張,恐怕這輩子也沒有相安無事的時候了。

  阿九唇角勾起個淡笑,眸光一轉望向皇帝,對掖起雙手端端而立,沉聲道:“皇父,長姐所言甚是。天下擅用毒者多不勝數,下毒的法子也五花八門千奇百怪,還是好好將慈寧宮內外搜查一番吧!”

  宣帝略沉吟,未幾方頷首說好,轉頭吩咐蘇長貴,寒聲道:“聽見了,還不照著兩位帝姬的意思辦!慈寧宮統共就這麼些地方,能令太后中毒,著實搜查貼身的物件!朕治下的大涼江山,竟有人敢在朕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為,沒有王法了!”說著又朝曲正斥道,“太后若平安無事,朕饒你死罪,若出了半點差池,你提頭來見!”

  曲正連應了幾聲是,領著一眾內監四處搜查,一通地翻箱倒櫃乒桌球乓。裡頭太后依舊昏迷不醒,呼吸微薄得不易察覺,出的氣兒多入的氣兒少。皇帝急得厲害,背著雙手在殿中來回踱步,腰間的玉墜子顛來盪去,晃得人眼花。

  阿九對攏著袖子立在殿中,側目看,窗外是烏雲,天色壓得極低,正孕育著一場疾風驟雨。隔著一方珠簾,隱隱能瞧見太后的面色,慘白無人色,任一眾太醫扎針施藥,半點兒反應都沒有,不像是裝出來的模樣。

  事情到這一步,變得愈發撲朔迷離。自己身在局中,越來越看不清目前的情勢,太后中毒究竟是真還是假,欣榮那番別有深意的話,莫非……莫非這二人早有預謀?

  腦子裡陡然升起這麼個猜測,阿九微挑眉,又聽鈺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壓得極低,仿佛惴惴不安:“殿下,事情不對勁,丞相又遲遲未至,您想好怎麼應付了嗎?奴婢有些擔心。”

  “怕什麼?”她面上含笑,笑意卻不達眼底,指尖緩緩撫過尾指的護甲,漠然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即便真是栽贓嫁禍,那也不過老把戲。”

  隱瞞消息不對外張揚,顯然是要將她陷於孤立無援的境地。可是未免天真,以為沒有謝景臣的庇佑她便任人宰割麼?阿九覺得可笑,十五年來多少次死裡逃生,咬緊牙關活到現在,她何曾憑靠過別人?

  之前的猜測也能印證了,那位高臥繡床的老祖宗果然比誰都jian詐,一個皇后沒能弄死她,這回居然親身上陣!仔細想來也真夠狠,毒害太后,這罪名堪比弒君,這是壓根不打算給她留活路了麼?之前玉觀音一事將皇后害得不人不鬼,如今竟連嫡親的孫女兒也要拉下水了。

  阿九挑起個冷笑,皇室之中說什麼骨肉至親,利益當頭,什麼都是假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才是受天下人尊仰的天家!只是有一點想不通,她自入宮來一直安分守己,從未做過冒犯葛太后的事,殺人之禍天上來,教人費解。

  她感到困惑,思來想去卻沒個所以然,忽見曲太醫從裡間竄了出來,神色驚惶箭步如飛,手裡托個香屑盒子,恭恭敬敬呈到皇帝面前,惶駭道,“大家,這是慈寧宮平日裡用的薰香,微臣仔細辨別過,其中摻入了許多石羅花粉……”

  秦嬤嬤聽了悚然大驚,詫異道:“曲大人說毒在香中?可除了老祖宗,慈寧宮上下都平安無虞……”

  曲正身子躬得低低的,對揖著雙手道:“嬤嬤有所不知。石羅色味清甜,性本無害,然而若與紅背桂花相混合,便是一味劇毒,輕者頭昏腦漲噁心欲吐,重者暴斃,一命嗚呼哪!方才我查驗宮中飲食,老祖宗晨間的確用過一碗桂花蓮子羹,正是紅背桂……”

  “混帳!”皇帝氣瘋了,揚手將那金絲琺瑯盒撂翻在地,碎木屑子散了一地,一股子清淡的異香逐漸在殿中瀰漫開來。

  秦嬤嬤聽了霎時失聲哭起來,捶胸頓足道:“老祖宗一輩子毒菩薩心腸,到頭來竟落得這般田地!”說完朝皇帝跪下叩頭,一字一頓道:“大家,皇子犯法同庶民,毒害太后論罪當誅,絕不可姑息!”

  此言落地,殿中諸人俱是一滯。高程熹微怔,不解道:“聽嬤嬤這話……莫非知道對老祖宗不軌的何人?”

  秦嬤嬤老淚縱橫,泣不成聲道:“大家有所不知,老奴伺候了老祖宗幾十年,對主子的喜惡再熟悉不過。老祖宗向來不喜桂花,今早那碗羹是玉棠宮的宮女蓮兒送來的,說是欣榮帝姬一番孝心,誰料到……”

  阿九原本漠然站著,聽了這話,登時驚異地抬起眼帘。玉棠宮?欣榮帝姬?看來之前倒是她天真了,大戲開幕,遠比自己想像的要精彩百倍。

  那頭的帝姬卻是一臉震驚,一張小臉上花容失色,駭然道:“嬤嬤這是什麼話?我何時派人往慈寧宮送過桂花羹?我同老祖宗最是親近,怎麼可能加害她!”說完雙膝跪在了地上,抬眼看皇帝,吃紅著眼惶駭道,“皇父!這其中定有什麼誤會,兒臣絕不會加害老祖宗!皇父明鑑哪!”

  “天威浩蕩,老奴絕不敢欺瞞萬歲!”秦嬤嬤冷笑了一聲,“既然殿下不肯承認,老奴一面之詞也不足為信。不如將蓮兒那宮女傳來當面對質,一切便能水落石出!”

  皇帝回過身在圈椅里坐下來,手掌里把玩著兩枚墨玉手珠,摁著眉心道:“那名宮女何在?帶上來。”

  那蓮兒簡直像一直等在外頭,這番話甫一落地,兩個內監便一左一右架著個宮女進了殿,整個過程順暢自如,不知事先編排了千百遍。

  欣榮不著痕跡一個側目,同秦嬤嬤兩個眼神上一番往來。收回眼,轉過身,面向眾人時又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狀貌,挺直了背脊道:“這便是蓮兒,皇父要問什麼,大可問個清清楚楚。兒臣心中坦蕩自然沒什麼可怕的,只怕是得罪了蛇蠍心腸的小人,遭人栽贓陷害!”

  阿九冷眼觀望眼前種種,面上沒有一絲表情。斜眼看那宮女,那人背對著她,從這個角度看不見容貌,只能覷見一副清瘦的身板,雙肩瘦削孱弱,跪在地上抖如風中落葉。緊張麼?忐忑麼?更多的是對死亡的恐懼吧。

  她歪了歪頭,忽然覺得這個奴才可憐,其實自己也心知肚明吧,出了這樣的事,無論背後主使是誰,這個叫蓮兒的丫頭都難逃一死。這樣賣命,這樣做牛做馬,太后都許諾了什麼好處呢?人死如燈滅,榮華富貴都帶不走,恐怕是為了家裡人吧。

  阿九嗟嘆,銀針在指fèng間露出半截,幽光刺痛人眼。

  難逃一死,人活在世上其實都難逃一死,不過早與晚罷了。

  她面色淡漠,指尖一動,沾了劇毒的銀針便飛she而出,刺入了那宮女的後頸。不偏不倚,例無虛發,沒入風池穴,那宮女驚恐地瞪大眼,身子直挺挺倒下去,甚至連半點聲音也來不及發出。

  死寂只在剎那,欣榮帝姬嚇得叫起來,捂著口驚惶道:“快來人!快來人!快看看她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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