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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成不明兩人中間的淵源,只清了清嗓子朝謝景臣客客氣氣道:“老師不必多禮,快快平身,快快平身。”

  “謝殿下。”他道,直起身來微微側目,視線不著痕跡從阿九面上掃過去,最終看向皇子,唇畔勾起個淡淡的笑,道:“看來殿下與帝姬相聊甚歡。”

  這話聽了,沒由來教人發冷。皇子沒能洞悉其中的弦外之音,一派的不明所以,只好也跟著笑,摸摸鼻子道:“這園子裡的桔子早熟透了,我看今兒天氣不錯,便帶欣和姐姐來摘些果子……”說著面色一變,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麼,因皺緊了眉頭看向謝景臣,緊張兮兮道:“老師專程入宮來尋我的?莫非皇父那邊要查課業?”

  阿九片刻也不想同謝景臣待在一起,聽皇子這麼說,連忙道:“謝大人既然來尋皇子,那本宮也不叨擾了。”說完朝元成含笑道別,便起衣裙便要走。

  她唇角一絲淺笑溫婉奪目,看在他眼中卻莫名地刺目。他面色仍舊平靜,薄唇卻抿得緊緊的,立在原地,清傲的身姿紋絲不動,她徑直從他身旁翩然經過,途徑他時連餘光的傾斜也不曾有,自始至終沒有看過他一眼。

  她走過了,帶起的香風徐徐消散。胸腔裡頭是突突的律動,前所未有的鮮活,他眸光微閃,右手輕輕摁壓心房的位置,生平頭一回這樣真實地感受到心跳的存在。心口處絲絲髮緊,似乎按捺,又似乎悵然若失。這感受有些新奇,並不是什麼好的滋味,卻能讓人記憶深刻。

  “老師尋我有什麼事?”

  皇子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如穿雲的利箭撕開障眼的濃霧。他合了合眸子復又睜開,側目看元成,聲線微涼:“殿下不必驚慌,臣入宮並不是來尋殿下的。”

  這話聽得皇子一愣,啊了一聲道:“不找我,那老師來找誰?”

  “不找誰,臣只是來這兒看看風景。”他的指尖撫過指上的筒戒,半眯了眸子望向遠處,又回過身來朝元成揖手,道:“臣還有要事在身,先告退了。”

  “……”

  這話怎麼聽怎麼古怪,元成看著他的背影撓了撓腦門兒。心道老師今兒是怎麼了,說個話怎麼前言不搭後語的,先說不找誰,只來看風景,這會兒怎麼又成有要事在身了?他挑了挑眉,探出脖子張望,未幾又驚訝地瞪大眼--宮道上半個影子都沒有,謝丞相這走得也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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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禁城的一磚一瓦都匠心獨具,獨自行走其中,即使只是從巷陌夾道里穿行也讓人不自在。也許骨子裡對這個地方有種排斥,四方朱牆圍成了一個全然獨立的天地,禁錮了人的魂魄,左右了人的生死,躲不開的就是身不由己四個字。

  身邊沒有金玉,也沒有碎華軒那一眾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的宮人,阿九面上惘惘的,從水河廊上緩步過去,在望江亭上駐了足。

  元成是宮裡長大的孩子,對皇宮的各處巷道都了如指掌,可阿九不同,她半路出家,在一片紅牆綠瓦間根本打不著方向。他帶著她一同亂竄,早繞出了她孰知的一方天地,她有些挫敗,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她確實迷了路。

  阿九嘆口氣,順著石階下涼亭,一路沿著長廊徐徐前行。方才只顧著躲開謝景臣,這下倒好,挖了個坑將自己給埋了進去。放眼看四處,不知她繞到了什麼地方來,周遭居然沒什麼人煙。

  她暗道一聲倒霉,停下步子思量半晌,最終還是回過身子沿著來路折返了回去,巴望著能在半道上遇上個宮女太監將她送回碎華軒。

  阿九不想見謝景臣,然而老天偏偏不稱她的心。她正垂著頭緩緩地踱,前方漆彩廊柱後頭忽然就繞出了一個人來,修長挺拔的身量像座山嶽,擋住了去路,也擋去幾寸日光。

  映入視野的一雙鑲金線的皂靴,乾淨得不染纖塵。她一顆心涼了大半截,沒有片刻的遲疑掉頭就走,然而手臂被人從後面死死拽住,極用力,捏住她纖細的腕骨,似乎隨時都能將她的手捏斷。

  她不得不停下步子,然而並不回頭,只是瞥了眼他鉗制她的右手,白玉扳指流轉的光華無比流麗,跟太陽底下照著,和人一樣的璀璨生輝,將好擋住了她留下的咬痕。她合了合眸子,聲音平靜,“宮中四處都是耳目,大人自重。”

  這話或多或少有幾分威懾力,他雖位高權重,畢竟這是皇宮,總有那些讓他顧念忌憚的東西。

  謝景臣凜眸,終於還是緩緩鬆開了扣她的手,沉吟了一陣兒才道:“殿下不必害怕,我沒想對你怎麼樣。”

  沒想對她怎麼樣?昨晚上雖然沒有釀成大禍,可她一個姑娘家,事情到那份兒上也是什麼便宜都被他占盡了,他還想怎麼樣?她氣得想笑,又不敢明目張胆地觸怒他,只能捏了捏被他箍得發青的手腕看他一眼,語氣壓抑:“大人握著我的生殺大權,無論如何,我自然都打心眼兒里敬畏您。”

  這酸溜溜的語氣怎麼聽怎麼是諷刺。他略皺眉,目光在她身上細細打量,忽然道:“殿下去而復返,這是迷路了?”

  “……”這麼丟人的事被他一語言中,她覺得萬分窘迫,別過臉去用力搖頭,倔強道:“並沒有。”

  見阿九否認,他眉宇間凝起一層淡淡的薄霧,覷著她寒聲道:“堂堂一個帝姬在自家花園兒里迷了路,傳出去像什麼話,你準備一直在這兒晃悠麼?”

  這副教訓人的口吻聽得人不舒坦。他是個天性孤高的人,此時這姿態卻扎眼得很,讓她沒由來的厭惡。淡漠冷傲,仿佛什麼都事不關己,什麼都能袖手旁觀。她煩悶,不明白他究竟意欲何為,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她招惹她,又總能在事後裝作什麼都發生過,覺得好玩兒還是怎麼?他能兩面三刀遊刃有餘,以為她就不會麼?

  十五六的小姑娘將什麼都寫在臉上,阿九卻懂得如何收斂的情緒。她抬起左手撐了撐額頭,目光收回來看向遠處的垂楊,吸納一口氣,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隨和,漠然道,“勞煩大人掛心了,想是方才本宮的話沒讓大人聽清,我並沒有迷路。”

  琵琶袖下的右手握緊了又鬆開,反反覆覆輪迴不斷。他是塔輪頂端操縱國運的人,積年累月的鬥爭與殺戮練就一副鐵石心腸,自控力驚人,鮮少有情緒波動的時候,這時卻被她三言兩語撩得鬼火起。

  這副冷若冰霜的嘴臉是專門做給他看的,同面對元成時的笑顏如花簡直截然相反。她迷了路折返回去,是要去找元成送她回宮?相處了不過幾個時辰,她時時都對他尖刺倒豎,倒是對個繡花枕頭毫無戒心。

  他不悅,看她的眼神陰鶩,森然一笑,道:“是麼?若臣沒猜錯,帝姬是想回去找皇子吧?”

  她有些疲乏,沒什麼心思同他爭論,只是回頭瞥他一眼,壓低了聲音道:“大人究竟想說什麼?我始終記著你說過的話,我的這條命,還有如今擁有的一切全是你給的,也始終謹記著自己是大人的手下,凡事都聽你差遣。我對大人忠心耿耿絕不會有二心,這難道還不夠麼?大人還想怎麼樣?還想我做什麼?”

  阿九想不通,這個人和她之間本來簡簡單單一目了然,主與仆,他捏著她的命脈,她替他辦事,如今原本單純的關係卻被攪得不清不楚,真是讓人費解。

  她一連串的問題拋過來,那一瞬間居然堵得他沒了話。心頭隱隱覺得不對勁,事情的走向似乎發生了某種偏離,與他既定的計劃有了出入。仔細想來也覺得怪誕,她是個巧合,又像是冥冥之中的註定。金蠍蠱原來的宿主如果不死,也輪不到她來填補這個空缺。若非皇帝突發奇想設立東緝事廠,她也不會冒充欣和帝姬被他送入內廷。

  這樣一盤棋局,謀劃多年,機緣巧合之下,她莫名其妙闖進來,成了最順手的棋子,當然……也只能是一枚棋子。

  謝景臣眼底唯一的流光黯淡下去,像煙花被濃烈的夜吞沒,掩於無邊無際的黑暗。他眸子合了合又張開,再看她時已經喜怒盡湮,餘光一掃,立時對掖起雙手朝阿九一揖,斂眸沉聲道:“帝姬息怒。臣適才言行無狀,冒犯之處望殿下恕罪。”

  那丫頭一臉的莫名,心道無端端的,這人跟她謝什麼罪,又耍花樣?她皺眉,張口正要言聲,背後卻傳來一個清亮悅耳的嗓音,略帶著幾分驚訝道,“謝大人怎麼在這兒?”

  阿九循聲回頭,只見不遠處緩緩走來了一行人,走在最前頭的小姑娘依稀天水色馬面裙,墮馬髻上綴了金步搖,宮裝錦繡熠熠生華。

  帝姬身後領著一眾宮人,對揖了朝他們鞠禮,口裡呼帝姬萬福丞相千歲。阿九擺手一拂,忽然眼風一轉瞥見個清挺的身影,交疊著雙手立在欣榮身側,覆面具,眼角一抹淺笑,無需隻言片語便是百媚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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