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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歲的小姑娘大多嬌氣,可她顯然是例外中的例外。謝景臣的唇畔往兩旁一掀,有些涼薄的意態。步子踱著朝她走近,漠然道,“那是殿下覺得臣欺負了你?”

  他說這話時面上平靜無波,風輕雲淡。阿九卻聽得目瞪口呆,不明白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居然能用這樣坦蕩的口吻問出這樣的話來!一口一個臣,一口一個殿下,真是再諷刺不過了!

  她一滯,話一出口帶著些莫名的滋味兒,冷硬道:“不過摟了下抱了下,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沒什麼,我知道大人不是出自本意,就像上回在相府,元成皇子也曾酒後不恭,我一概不會放在心上。”說完眼皮子一抬看向他,“大人也同樣別往心裡去。”

  這比較的說法聽得謝景臣鬼火冒,他臉色一沉,半眯起眼覷她,皮笑肉不笑:“殿下果然心胸寬廣又豁達。”

  阿九扯了扯唇,額前的碎發被輕風撩得舞來飄去,一雙柳葉似的眉在劉海下頭半隱半現。眸子微垂著,聲音仍舊淡漠:“全仰仗大人教導得好。”

  這話四兩撥千斤,居然堵得他一陣無言。從來不曉得她有膽子和他對著來,這倒是天大的稀奇事。

  琵琶袖底下的雙手捏得咯吱響,然而他面上卻牽起一個流麗的笑,眼角眉梢都似風花雪月,望著她曼聲道:“殿下知道自己最大的本事是什麼嗎?”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拋出來叫阿九一陣兒錯愕。猜不著他在想什麼,她擰了眉,半晌才搖了搖頭。”

  他因收起笑容,眸中陰鶩縈繞,冷聲吐出幾個字,“是惹臣生氣。”

  阿九聽了還是沒什麼反應,只是逕自仰頭看了眼天色,暗自估摸著是時候回去了,因回身一福,看也不看他,只平靜道:“我出來有些時候了,再不回去恐怕金玉她們著急,大人先息怒,再自便吧。”

  她說這話的神情淡然自若,說完一個轉身大步離去,扔下謝景臣,走得異常瀟灑。

  沿著長街,艷陽高照下那副身形瘦弱得有些淒涼,阿九迎著日光走,地上投落的是道孤零零的影子。

  方才在氣頭上,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勇氣,居然敢那樣和謝景臣說話。這會兒冷風一吹,腦子清醒過來,她霎時開始後悔,頹然地抬手扶額,只覺得頭隱隱作痛。走了沒幾步同幾個著飛魚服的迎面相遇,她抬眼一看覺得眼熟,想起是相府里的錦衣衛。

  領頭的譚桐見了阿九,眸中划過一絲驚訝,旋即便低了身子恭恭敬敬給她揖手請安,道,“公主玉安。”

  她神色有些疲乏,隨意地擺手讓幾人平身,又問,“千戶找大人麼?”

  那人應聲是,她便不再多言,逕自提步往碎華軒的方向緩步而行。待人走遠,譚桐幾人才直身站起來朝銀華池走。打眼望過去,只見一個身形挺拔的男人立在金光水色中,背對著看不清面色,只有一道背影孤高得有些落寞。

  幾人上前揖手,恭謹道:“大人,都照您吩咐的查清了。彈劾您的摺子是江浙一帶遞上來的,屬下已經將人拿下。”說著一頓,又道:“那廝先還嘴硬,一頓大刑消受下去總算將背後指使挖了出來,正是戶部侍郎楊安德。”

  話音落地,幾人紛紛屏息斂眸等他吩咐。然而遲遲沒個回音,幾個錦衣衛雙手托得發酸,譚桐皺了皺眉,拿眼風往上一覷,卻見謝景臣正目光平靜地望著遠處山巒,徐徐轉動指上的筒戒,喜怒莫辨。

  這可就難辦了,查出了是什麼人在作怪,該怎麼料理他們可不做不了主啊。可相爺一言不發,怎麼是好?

  千戶這廂犯起難,回過頭朝背後幾個錦衣衛遞眼色,示意他們開口問。孰料幾人將頭搖得像撥浪鼓,儼然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架勢。

  譚桐無可奈何,只好硬著頭皮試探道:“如何處置楊安德,還請大人示下。”

  他半眯起眼,眼中一片陰冷徹骨,緩緩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挫骨揚灰,斬糙除根。”說完側目一哂,拂了琵琶袖大步離去。

  初夏天兒,幾個大男人卻覺得渾身發冷,口裡諾諾稱是,心頭卻直犯嘀咕。

  如謝相這樣的權勢,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可目下這情景,瞎子都瞧得出來他動了怒,這倒是奇了怪了,誰有這能耐!

  ☆、29|4.13||

  也不知是搭錯了哪根筋,怎麼會去得罪謝景臣呢?仔細想想也覺得奇怪,她從小到大受的委屈遭的罪多了去了,哪一樁不比這茬厲害?小時候流落街頭,寒冬臘月的時節,餓得受不住了甚至要跟狗搶飯,後來到了相府,嬤嬤讓背的女德背不出來,被仍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險些把命都丟了。

  謝景臣待她也算仁善了,至少五年前他出手救過她,給了她一條命。不是都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麼?她如今的一切全是他給的,除了自己這個人這身肉,似乎也沒得什麼可以拿來報答。而且他也不是出自本意,對她做那些事不過是因為金蠍蠱,像他那樣目空一切的人,清醒過後想起來,沒準兒比她還膈應吧!自己既不是千金小姐也不是名門閨秀,惺惺作態跑去介懷一個吻?一定是瘋了!

  她在心頭狠狠罵自己矯情,可轉念又覺得有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第一次說得通,這回也說得通,他迷失心智的模樣絕不像是裝的,可是阿九想起他替她點硃砂的那個晚上。

  輕盈的吻落在唇上,她猶還記得那張薄唇的溫度冰涼,帶著幾分試探,甚至是幾分小心翼翼,仿佛怕一不小心就驚碎一場洇墨的夢……

  阿九愈發地困頓不解,昨晚原就沒有休息好,這會兒思緒翻湧更覺得腦子漲得要裂開。她疼得狠了,只好抬起兩手用力地摁壓太陽穴,尖銳的指甲幾乎要刺破柔嫩的肌理,緊鎖著眉頭挪也似地徐行。

  忽然聽見有人喊殿下,聲音遠遠地飄過來,像一把利劍斬斷冗亂的神思。腳下失魂落魄的步子一頓,她定定心神抬頭去望,只見長街那方遠遠跑過來一抹水碧色的身影。

  人到了跟前兒不住喘氣,滿頭的大汗雨似的流下來,那小宮女撐著雙腿朝她一福,上氣不接下氣道:“殿下,不、不好了……”

  阿九皺起眉打量她,瞧著臉熟卻一時叫不上名兒,應該是碎華軒的宮人,因道:“什麼事這樣慌張?喘口氣兒慢慢說。”

  那丫頭急得眼淚都冒出來,夾著哭腔道:“殿下,您趕緊回宮吧,您要再不回去,金玉可就得上望鄉台了!”

  她臉色一變,拉過那宮女的手沉聲問:“究竟出了什麼事?說清楚!”

  “方才欣榮帝姬到碎華軒來了。見您不在,便說要等著您回來,金玉姐姐過去奉茶,不知怎麼就得罪了帝姬……”小丫頭急得哭,歪著腦袋將眼淚往肩膀上蹭,抽噎道:“帝姬大發雷霆,砸了茶碗,還賞了金玉四十大板--殿下您快回去吧,皮糙肉厚的男人也經不住四十大板,要是金玉受下來,恐怕命都沒了……”

  阿九火氣被撩得三丈高,情急之下全然不顧步態婀娜姿儀翩躚,提了裙擺便朝碎華軒疾奔過去,一路玉珏相撞叮噹作響,似能帶起一陣兒風來。

  火急火燎趕回去,將巧撞見幾個執刑杖的內監進院,她凜眸一聲冷笑,在後頭道:“幾位公公這是做什麼?本宮不記得自己要訓誡宮人。”

  幾個太監聞聲回頭看,只見一個仙玉似的美人兒不疾不徐地跨進了宮門,羞花閉月的一張臉,唇角含笑,眼中卻一片冷色。幾人面面相覷,紛紛跪下去給她行大禮,口中道:“奴才叩見公主。”

  阿九垂下眸子掃一眼,也不讓人起來,只涼聲道:“公公們好大的氣派,本宮不曾發話,你們倒不請自來。”說著睨一眼他們手中的刑杖,喲了一聲,“得虧本宮回來了,否則,只怕我這碎華軒的屋頂都讓人給掀了——你們眼裡還有本宮這個公主麼?”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幾個太監哪裡吃得住這麼大個罪名,只好不住朝她磕頭,諾諾道:“殿下,奴才們都是奉命辦事,絕不敢對殿下不恭,殿下饒命,饒命啊!”

  阿九氣得厲害,動了動唇還要說話,華潤堂裡頭卻出來個華服少女,身子一斜倚在菱花門上,一面把玩手裡的羊皮鞭子,一面朝她道:“欣和,旨是我下的,人也是我喊來的。碎華軒的奴才不懂規矩,我這個做姐姐理所應當替你管教,你也好省省心”

  話音方落,金玉便被幾個宮女從後頭給推了出來,雙手反綁在身後,滿臉的淚痕交錯狼狽不堪。一眼瞧見阿九,她雙眸驀地一亮,口裡抽噎著喊了聲公主。

  阿九皺眉,不明白這個帝姬為什麼會忽然心血來cháo尋自己的麻煩。相府裡頭回見面,那分明是個和善的姑娘,原來那不過是假象,這才是這個公主的真面目?刁蠻跋扈,驕縱任性,過去不曾見識過,如今倒著實教人大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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