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她眸光乍凜,銀針從指fèng間露出一隅,咬牙正欲動手朝他飛擲,孰料房門外卻響起一個聲音,不是阿九熟悉的,那語調有些驚慌,顫聲喊:“大人,奴才有事稟奏……”

  “進來。”他淡淡道。

  少頃,房門被人從外頭推了開,一個僕從打扮的男人略佝著腰走進來,一張白淨的臉,約莫二十上下,一眼看見地上還跪著一個人,似乎很是驚異,也沒敢再多瞧,逕自提步朝主位上的男人走,卻在約三步遠的距離處停了下來。

  阿九皺眉,指fèng里的銀針重新攏回了闊袖,斂眸不動聲色。

  謝景臣覷一眼進來的人,眸中靜若深水:“什麼事?”

  半晌沒聽見那僕從回話,阿九有些疑惑,不著痕跡地側目朝那人看了眼,卻大感詫異。

  唇語。

  聽蘭囑咐的話果然沒有錯,這人不喜人近身並不是傳聞,甚至連隱秘之事都要用唇語告知他。又悄然看座上的男人,卻見他眼底逐漸蒙上一絲嚴霜,便暗自猜測那僕從嘴裡說出來的不是什麼好事。

  少頃,那僕從揖手,躬身恭謹道:“大人,奴才心知此事非同小可,特來奏明大人,請大人定奪。”

  謝景臣微微合了眸子,抬起左手發力揉摁眉心。素白的琵琶袖滑落下去,露出一截帶著佛珠手串的手腕。白皙的肌理上卻隱約可見一處傷口,傷勢不算輕,上頭似乎塗了藥膏,看不出是什麼所傷。

  難怪方才會聞到那絲藥味兒,原來是他受了傷。阿九微微眯了眯眼,他受了傷,那麼……或許拼了命,她也不是毫無勝算吧……

  正垂著頭盤算,忽覺下巴一涼,一股大力迫使她重新抬起了頭。

  眸子對上那雙漂亮的眼,幾乎能吸魂攝魄。謝景臣右手執玉如意,挑起她的下頷,半眯了眸子在那張略微蒼白的面容上細細審度。

  她不明白他要做什麼,只是平靜地任他打量,垂下眼,目光淡然,指尖卻悄悄蓄力……

  不多時,那張線條優雅的唇角徐徐勾勒出一個弧度,他在笑,那笑意卻沒有滲入眼底。窗外的日光照亮他的半邊輪廓,他看著她,曼聲道:“將功贖罪的時候到了。”

  ☆、驚弓弦

  屋子的門開了,阿九被一股無形的力道狠狠甩了出來,冷漠得有些蠻橫的舉動,沒有半分的憐香惜玉。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重重摔在外頭的青石地上,驚起遍天塵土。渾身上下的每一處都叫囂著劇痛,她倒吸一口涼氣,抬手按了按不住浸出血水的傷口,聽見謝景臣的聲音從屋子裡傳出來,低沉流麗,每個字眼都清定如雪。

  他開口,無悲無喜,只是緩聲道:“難得你有這樣的好運氣,回去吧,晚上自會有人帶你去藏書閣。”

  話音方落,那扇雕花精緻的花梨木門已經重重合上。阿九悶哼一聲,試著動了動身子,咬緊牙關,強忍著疼痛從地上爬起來。因為流了太多的血,腦子有剎那的暈眩,她伸手扶住一旁的廊柱勉強站穩,合了合眼,待那陣眩暈感消退才重新睜開。

  艷日的流光從她身上緩緩淌過,帶來久違的暖意,她吃力地抬起脖子看天,明晃晃的太陽就在頭頂,金光璀璨,耀眼而奪目。

  從前不知在哪裡聽過一種說法,說越卑微的人命越硬,看來這話不假。她寥寥一笑,步子踉蹌著邁出北院,穿過垂拱門,頭也不回地朝前走。

  沒死成,還活著,很好。天底下沒有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留著一條命,勝過所有。謝景臣說的很對,難得她有這樣的好運氣。

  鬼門關又一次死裡逃生,阿九暗自慶幸,同時又有些迷茫。謝景臣從來不是個心地慈悲的人,留下她的命,自然有他的道理。誠如他所言,相府里從來不會養無用之人,她不安的地方就在於,她不知道自己另有什麼用處。

  她獨自一人走在曲折迴轉的遊廊上,晌午已經過了,朝旽略微向西傾斜,光輝映亮院子裡的幾株玉蘭樹,細碎的微茫流轉在那潔白的花瓣上,像是能跳動,青石地上投落下斑駁樹影,渲染出幾許的春意。

  阿九對春天有獨特的情感,和多數人一樣,她喜歡春日。這是一個美好的節令,萬物春回,死寂了整個冬天的天地幡然一新。古往今來的文人騷客們都喜歡春,她和他們卻有很大的不同。

  她的喜歡,無關乎風月,只因為一個人。

  眸光有剎那的黯淡,阿九唇畔微揚,笑意比玉蘭花色更淺,抬手拂開一綹垂落在眼前的柳條,提步離去。

  ******

  回到流雲閣,阿九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躺上了羅漢床,伸手覆上額頭,目光定定地望著房梁雕刻的牡丹花案。

  謝景臣的話教人參悟不了,他說會有人帶她去藏書閣,卻沒有說去了要做什麼。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據對不會是什麼好事。

  在許多人心目中,世上最令人喪膽的不是死亡,不是魑魅魍魎,而是對未知的恐懼。只可惜,這“許多”裡面,沒有她阿九。

  拋開麻木得略顯冷血的性子,從本質上來說,阿九的確是一個簡單又灑脫的人。既然哭著活也是活,笑著活也是活,那又何必為難自己。

  她是個隨性的人,從不會去想一些未知的事給自己徒添煩惱。參悟不了他的話,索性不再去想,踢了秀履扯過錦被罩住自己,翻了個身面朝里,徐徐合上了眸子。

  因為累到極點,竟然沉沉好眠。

  再度醒來是因為一陣急促野蠻的叫門,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外頭傳進來,厲喝她的名字:“乾阿九,乾阿九?”

  她睜開眼,房中漆黑一片,只有窗欞外透入惶惶燈火,天已經黑了。

  從榻上坐起身,隨手將垂落的一縷髮絲捋到耳後,阿九沒有片刻的耽擱,穿鞋下床,走過去拉開房門。

  站在外頭的是個魁梧的男人,身著飛魚服,腰胯繡春刀,身形高大,有種巍峨如虹的氣勢。見她開門出來,不由怒目而視,沉聲斥道:“大人在藏書閣等你,磨磨蹭蹭的,不想活了麼?”

  阿九的面容淡漠如水,只抬了抬眸子朝那錦衣衛看了一眼,“勞煩大哥久等了。”

  那錦衣衛對她有敵意,他瞪著她,那眼神恨不得將她撥皮抽骨。就是這個女人,因為她的一句話,害得他們幾十個弟兄平白賠上了性命,也害得宋同知丟了雙眼睛。他心頭窩火,又冷嘲道,“敢讓大人等,可見你膽子不小。”

  “不,我膽子很小。”顯然,她並不想同他多費唇舌,垂著眼淡淡道,“你也說了,大人在等,那就勞煩大哥前頭帶路吧,否則誤了大人的事,只怕你我二人誰都擔當不起。”

  那人被她堵得說不出話,面露惱色,轉念又暗自思忖,這丫頭伶牙俐齒,說的話卻不無道理。大人喜怒無常,誰都觸怒不得。因憤憤哼了聲,伸手狠狠推了一把阿九,“少跟我耍花樣,走!”

  那股力道狠而重,扯得胸口的傷處隱隱作痛。她微微皺起眉,目光驟凜,卻沒有發作,提步向前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藏書閣走,那錦衣衛似乎很提防她,緊跟在半步遠的身後,眸子瞬時不離地盯著那抹略顯孱弱的身影。

  阿九心頭卻覺得有些好笑。逃走麼?這樣的念頭不是沒有過,不過早在幾年前便泯滅得一乾二淨了。在相府,想要活下去,忠誠是必須的。這裡也曾出現過試圖逃離的人,那下場她親眼見識過,至今回想起來都是午夜時分的夢魘。

  甩了甩頭,她拋開腦子裡的那些令人作嘔的畫面,凝目斂神一言不發。

  今夜無月,穹窿如墨跡渲染而成,濃烈的黑,夾雜枯冷的風,呼呼從耳畔刮過,卻離奇地帶著淡淡花香。

  一個錦繡深麗的地方,外表光鮮瑰華,內地里的骯髒卻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知道。

  徐行了半柱香的光景,再抬眼時人已經到了藏書閣前。阿九在門前停下來,定睛看,這門上刻著蝙蝠,還有一種古怪的物事,不曾見過。她半眯了眼,面色露出幾分遲疑,此時有人從後頭猛地一推,她沒有防備,身形不穩便朝著那扇雕花木門撲了過去。

  那門沒有鎖,只是微掩,她破門而入,更像是自投羅網。

  “砰”的一聲響,門複合上。阿九略皺起眉,目光中透出幾絲疑惑,一面朝里走一面環顧四周。

  大人的藏書閣,是這個相府的禁地,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闖。是以,這是阿九第一次踏足這個地方。

  大涼是一個文化底蘊深厚的國度,上至朝中臣工,下至民間寒士,都會有一間自己的書房。謝景臣是舉世聞名的高才,一個對風雅之事尤其熱衷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他為相府中的藏書閣起名萬卷樓,一個恢弘而富有詩意的名字,應當有相符的內里,譬如有陳書萬冊,文房四寶,還有從古至今的名家集作。然而入目之處卻不是這樣,相反,這個地方太令阿九詫異,甚至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