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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起他的話,不到最後一秒鐘,永遠不知道誰輸誰贏——死不足以讓他畏懼,他要的是贏。

  瓦莎猛然尖叫出聲:“不要!”

  話未落,厲騰下意識撲向蔣睿,將年輕戰士和他懷裡的密碼箱,牢牢護在自己身下。

  巨大的爆炸撕碎荒夜。

  那一刻,厲騰看見漫山遍野的稻花,和在風裡淺笑的姑娘。

  ——阮念初,你笑起來的樣子,可真漂亮。

  整片屋群坍塌,只剩滾滾火海。

  第69章

  一切只發生在零點幾秒間。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 又消寂, 年輕戰士甚至還沒有回過神。眼前是一片灰和土, 耳鳴陣陣,背後的血肉之軀猶如鋼鐵,將他護死在殘垣斷壁的一角。

  “……”蔣睿抬起滿是灰和血的臉,張了張嘴, 像是要大聲地說什麼, 呼喊什麼。但卻一個字也沒有喊出。

  空氣里有濃烈的血腥味在瀰漫。

  周圍靜極了。

  像被野火焚燒過的山谷,像雁去不留痕跡的天空。天很黑,很暗,蔣睿在那副身軀築起的方寸之地里,看見了叢林上方的月。

  圓滿缺一角,殘而亮。

  終於, 年輕戰士嘶吼出來:“厲哥!”

  一時間,寂靜被擊碎,空地方向有腳步聲急速逼近。有人在喊,有人在叫, 有人在逃跑,有人在開槍。人影交錯不真, 聲響遙遠模糊。

  聽見戰士喊完那一聲後,厲騰緩緩閉上了眼睛。

  什麼也看不見, 什麼也聽不清。一切都在靜止中遠去。他知道蔣睿還活著, 當年老高老夏和齊博士用命捍衛的東西, 找回來了。

  任務完成。

  但是他還有一點遺憾。還有一點遺憾。

  “撐住, 厲哥你撐住,求你,求你……”此時,人高馬大的戰士哭得像個孩子。之前,蔣睿奇怪他為什麼把密碼箱交到自己身上,現在才明白。直到現在才明白。

  匆忙趕來的何虎臉色大變,動了動唇,轉瞬朝背後狂吼:“隊醫!隊醫快來!”

  倖存的戰士們全都跑過來了。隊醫也在隊列之中,他深吸一口氣竭力鎮定,抖著手,給厲騰做心肺復甦,手忙腳亂替他止血。多年的戰地救援經驗告訴隊醫,他全身多處炸傷,最後能活下來的可能性,並不大。

  勝利的喜悅在此時煙消雲散。

  所有人的心,都摔入深淵谷底。

  “……”何虎哽咽著,跪在厲騰身邊,顫聲說:“厲哥,嫂子還在等你,她還在等你。你撐住。”

  何虎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自己的話。夜越來越暗,也越來越冷。

  良久,何虎看見厲騰仍閉著眼,上下唇卻有輕微地蠕動。他好像清醒了,又好像昏迷得更沉,他沒有發出聲音,甚至連一絲一毫的氣音也沒有。

  何虎皺眉,艱難觀察他唇形的開合,然後,隱約明白。

  他在說:“阮念初,我回來了。”

  沒有人知道他此刻想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

  風霎時凜冽如冬。

  *

  段昆把瓦莎葬在了暹粒市,她的家鄉。

  柬埔寨人的葬禮,是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盛事,一場傳統葬禮辦下來,需耗時四十九天,花費數千美金。段昆沒有那麼多錢,他只是簡單找了個塔陵,買了一個中等價位的骨灰格,將她安置。

  他在塔陵附近租了個屋子,住下來。

  塔陵位於暹粒市郊,周圍有兩個小村落,沒多久,附近的村民便都知道了,這裡來了一個傻子,是個中國人。

  傻子總會在日暮時分,到塔陵來,對著一個靈位絮絮叨叨。

  塔陵的守門大爺很奇怪,問他,這個靈位是你老婆?

  傻子搖頭,回答說不是。

  大爺更奇怪了,又問那你和她是什麼關係?

  傻子說,還沒有關係。

  大爺沒有注意到他說的那個“還”字,只是搖頭,傻子就是傻子。非親非故還跟個大孝子一樣,的確是傻子才能幹出的事。

  “快點兒啊。每次都是快下班的時候來,也不早點。”大爺嘴裡抱怨著,轉身走了。

  整個空間瞬間沉寂下去,只剩下一個傻子,和靈位照片上笑盈盈的女人。

  段昆看著那張照片,良久,忽然傻笑起來,“我給你選的照片好看麼?我覺得很好看。你平時總板著臉,難得有張是在笑的。”

  女人還是那副笑臉,安靜地看著他。

  段昆把帶來的一枝稻花,放在照片旁邊,歪了歪頭,“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你喜歡什麼花。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歡花。總之我帶來了。”

  說完,他轉過頭,透過窗看向遙遠的西邊。餘暉下,萬籟俱寂,佛香依稀。

  “以前聽你跟達恩說,你喜歡夕陽。”段昆打量著那輪將落不落的明日,良久才道,“真的很美。”

  這一次,依然無人回應。

  段昆背靠安放骨灰的靈位牆,坐在地上,伸手去摸煙盒。目光掃過牆對面禁止煙火的標誌,把煙點燃。

  透過青白色的煙圈,他看見遠方蔥鬱繁茂的樹林。

  “出賣達恩的事,你怪我麼。”段昆輕聲問。

  屋外,不知是誰撞響了梵鍾。

  夕陽把天燒得更紅。

  段昆深吸一口煙,無意識地說:“瓦莎,如果沒有他,我們之間可能會不一樣。”說到最後他低下頭,拿手捂住了臉。其實,他想起這個女人最多的,既不是她多年來對達恩近乎愚笨的痴情和忠誠,也不是她生命盡頭時悲涼的收梢,而是在邊城那一天,她和他走在鄉間小徑上,有樹,有泥土的芳香。

  她有些生氣地瞪著他,說道:“你只是個傻子,你懂什麼?”

  段昆頭越埋越低。煙燒到盡頭,將他的手指燙得通紅。這輕微的刺痛是一滴墨,穿骨入縫,淹沒四肢百骸,又在匯集到他心臟附近時變成一把刀,最後深深扎入。

  他捂著臉,嗚咽聲在一片寂靜中清晰而真切。

  “我只是想救你。”他不斷重複:“只是想救你……”

  這一次,還是無人回應。

  這裡從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人。

  夕陽徹底落下山頭時,段昆離開了塔陵。達恩對瓦莎,究竟有沒有愛,段昆不知道,達恩引爆炸彈時,瓦莎的內心是喜是悲,段昆也不知道。段昆只知道,最後,他們還是走到了一起。

  起風了,沙子吹進他的眼睛,乾澀得有些疼痛。

  他漫無目的走在暹粒市郊一帶。身邊走過幾個剛放學的柬埔寨小孩,他們拿著糖果和風箏,唱著不知名的童謠。

  段昆拿出手機,翻看簡訊箱。最新一條來信是七天前,備註名只有一個“楊”,短短兩個字:多謝。

  他將這條消息刪除,然後找出另一個號碼,編輯內容:我以為,在不久的將來會發生點什麼。但什麼都沒有。

  最後摁下發送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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