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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疏影疾走兩步,繞過床沿走到他的面前,卻不禁被腳下的東西絆倒。低頭一看,竟是破碎的藥瓶,地上濕漉漉的,怕是流出來的藥水,還有一同攤在地上的針管。

  “滾啊,沒聽到嗎?我要一個人呆著!”

  凌光突然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黑暗中,他伸出手摸索著床邊的柜子,似乎企圖尋找什麼可以摔的東西,只是,一番折騰之後,什麼也沒有。在這個房裡,可以供他扔的東西早就已經摔光了。

  疏影不知道應該上前阻止還是任他發泄,他的身體都這樣了,為什麼還要這麼折磨自己?她焦急地看著他,無措地看著他。

  這時,凌光突然怪異地笑出了聲。但是,在這樣的場景中,疏影非但沒有感到任何恐怖,反而覺得悲憐。酸澀的感覺充斥了整個房間,那發疼的心臟在走入這間屋子後便像是被冰錐子不停地砸,不僅疼而且冷,冷得她連血都流不出,在傷口處凝固成一塊塊的紅色印跡。

  “什麼都沒有了。”

  他模糊地低吟著,垂下的手放棄摸索,忽地,他猛然咳嗽起來,咳得他好像要把肺都連帶著咳出來,呼吸都快接不上了。但是,現在的他就連咳嗽都顯得沒有什麼氣力。

  很久,真的很久,他才平靜下來。

  還記得當初,他問她:你,願做我的那扇窗嗎?

  她答:什麼傻話,我當然願意。

  他又說:不能後悔。

  她答:不後悔。

  交往的時候,他對她許諾:不要怕我,也不要緊張,以後,對你,我只對你笑,好嗎?

  那時候,她對自己說: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她就覺得什麼都可以不去計較了。

  再然後,他說:以後你就是我的眼睛。

  而她,卻哭了。

  但是,如今到頭來,她發現自己所說的所想的卻和所做的大相逕庭。

  大滴大滴的眼淚先是顆顆分明地砸在凌光的手上,只是眼淚而已,卻承載著太多的重量,仿佛擲地有聲。溫熱的淚珠逐漸密集,大珠小珠到後來竟成了“雨簾”一般,沒有停歇地砸在他的手上。

  直到此刻,凌光才意識到進屋的人是誰。

  兩個人直接正面交鋒,是第一次。

  岳野沉著臉看著面前的凌家長子,掀起驚濤駭浪的凌若塵。對方同樣寒著臉看著他,緊繃的臉部線條讓他看上去少了份儒雅,多了許嚴酷。

  的確優秀,的確完美,的確值得遙疏影眷戀。

  在此之前,岳野早就聽說過他的事跡,自己也著手調查了不少,但是現在當他真正看到凌若塵時,才體會到什麼叫做上帝的傑作。

  如今,凌家的老爺對他不僅愛護,更是器重。凌家的產業十有八九就是他的了。

  現在的光和他怎麼相比?

  但是,岳野掃過凌若塵雲淡風輕的眉眼,發現眼前這個人卻給人一種無法琢磨的感覺。他悄悄看到過他和疏影在一起的景象,他對疏影的好,對疏影的愛是濃厚而深重的。想來如果沒有那年的車禍,他現在雖然可能沒有回凌家認祖歸宗,卻很可能和疏影在一起了,拿著他的琴名揚世界。

  但這些可能已都是可能了,坐在他面前的不再是林星曜,而是凌若塵。

  “我是岳野。”

  “我知道。”

  “撞你的人是我。”

  岳野開口第二句話就是重點,劈頭砸向凌若塵。岳野故作鎮定地觀察著眼前的人,很奇怪,不曾有誰給予他什麼壓力感,但是即便是凌若塵小小的一個眼神,都能讓他覺得神經緊張。

  也許是因為自己欠他的吧。

  凌若塵微愕,沒想到對方那麼直接。

  “我知道。”他輕笑一下,回復了他平日俊秀雅致的面容。

  這下輪到岳野呆滯了,太多的想法在腦中飛快地旋轉了一圈,隨後猛地被一種叫做“氣憤”的感情攻上心頭:“你知道?”

  “當年,我看到你坐在駕駛座上。”凌若塵點頭解釋道。

  “那你為何還要讓所有人誤解?陷光於不義?”岳野激動地衝到凌若塵面前,對著這張精緻完美的臉孔卻無從下手。

  他畢竟欠他在先。

  “那你當初又為何不敢站出來承認自己的錯誤?我都瞎了,殘了,是誰撞的還不一樣?”凌若塵拿起橙汁,放到嘴邊,遲疑了下,又把杯子放回桌上。這些年習慣和蜂蜜水了,其他的飲料他都不感興趣。

  岳野的怒氣一下子被涼水澆了個透。是啊,那時的他害怕得連看看受害人的勇氣都沒有。光幫他開脫了,他就更沒勇氣再扯下這層保護的外衣了。他不能害死爸媽,不能拖垮家裡辛苦打下的產業。

  “是我的錯,你要報復就衝著我來。疏影已經打算回到光身邊了,請你不要對光下手。”

  “我想你弄錯了兩件事情。”

  凌若塵,或者說林星曜站起身來,身高几乎持平的兩個人張開了一個奇怪的氣場,凌若塵淡淡地說道:“第一,我從沒想過報復。第二,我是個能為了一個人與死神搏鬥的人,如果放棄了,就意味著我死了。”

  強勢如他,岳野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有被人壓著低聲下氣的一天。岳野木訥地看著凌若塵繞過自己走出店門,卻無能為力去阻止他什麼,要求他什麼。

  如果一切能夠重來,他寧可什麼都在最初由他承擔。

  走出店門的凌若塵終於維持不住掛在臉上那僵硬的笑容,在他聽到“疏影已經打算回到光身邊”這句話時,心就被擊碎成一片一片,徒留下個一個外殼。而在和她一起的日子裡,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信心和期待也頃刻間土崩瓦解。

  為什麼,難道自己做得還不夠?為什麼,十多年的感情抵不上短短的相遇?

  “小影……”

  NO.48 坦誠(下)

  疏影感覺到凌光身上的氣場在發生變化,因為,他突然安靜了下來。微眯的眼睛突然被睜得大大的,怔怔地在黑暗裡茫然出神。他已經直直地挺坐在床上,背脊僵硬著不動。

  他如此的安靜反倒讓疏影越發緊張,她情不自禁地又朝他走了幾步,腳下卻不小心踩到了地板上的碎片,屋裡立刻滑過清晰的“咔喳”聲。

  這聲音,一下子點燃了凌光在爆炸邊緣的情緒。

  “哼,我當是誰。原來,是遙疏影小姐。”他的聲音似笑非笑,輕蔑又冰冷,屋子裡仿佛立刻結出了霜,空氣中似乎都會掉下冰渣子。

  “你還來做什麼?來看我有多落魄嗎?來同情可憐我嗎?不對,我這麼一個罪人,又怎麼值得你同情?滾,我不要你看到我這個樣子,你滾!”

  疏影看著他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卻還在那逞強說著狠話,心裡難過得發顫,兩腿都快站不穩了,她踉蹌地倒退了幾步。但這細小的腳步聲卻在凌光耳邊放大再放大。

  “遙疏影!”

  疏影愣住,凌光突然憤怒不已地大聲喊道:“你就這麼想要逃離我?”

  “是啊,現在的我哪有資格和凌若塵比,我有的他有,我沒有的他也有。凌光有什麼不可一世的,從頭到尾不過是一個廢人,不過是一個殘疾的。他回來了,你自然不要我了。有時候,我在想,我為什麼會對你這麼執著?簡直無法理解,優秀的自制力是我一向驕傲的,可是我現在完全無法控制自己。你覺得可笑嗎?”

  他的聲音漸漸低啞,到最後呢喃得快要讓疏影無法辨認他到底在說什麼。凌光死死揪著被角,骨骼分明。即使是在黑暗中,疏影奇異地發現,她還是能看清他黑眸里的死寂和自嘲。

  化不開的大霧不知何時又占滿了凌光的眼眸。

  如此高傲的人,自尊心在他身上就像是顆晶瑩剔透的寶石,而此刻他卻露出讓人難以想像的慘澹面容,從來都話語不多的他現在說著讓旁人聽了都心酸的話,清俊的面容蒙上了層層愁雲。

  疏影一直沒有說話,凌光的心中僅剩的希望在最後的僥倖中慢慢燃燒殆盡。

  自尊是什麼?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太孤高了,一直以為只要放下自尊可以挽回最後的機會,可是……

  他自以為是的自尊心也不過如此而已,毫無價值。

  “傻瓜,我們都是傻瓜。”

  無法再看下去了,疏影快速跑到凌光的床邊,伸出雙手,第一次主動擁抱住他,感覺到他身上冰涼的氣息,她更用力地環住他的腰,他真的好瘦了,疏影把臉頰靠在他的肩上,單薄的肩胛骨擱得她有點疼。

  “誰說我要走了?我不走。你為什麼都不說,不告訴我那不是你做的,你也只不過是受害者?岳野都告訴我了,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錯,我應該先來問你的,是我不信任你,是我迷茫,是我分不清自己的感覺。因為你們對我來說都太重要了,光,原諒我好嗎?我不該說那些傷害你的話。不要再虐待自己了,看你這樣,我真的好難受。”

  疏影感到凌光胸口的起伏加快,但他的背脊卻依然僵直,也沒有回抱她。

  “遙疏影,你好殘忍,這是同情嗎,我不要你這樣的施捨。”

  疏影大驚,她把頭抬起來,近距離地看著凌光倦怠的面容,焦急地解釋道:“不是的,我不是同情你。我沒有。”

  凌光微微蹙眉,長長的睫毛顫動著,嘴唇卻緊閉著,他不就是希望她這麼說嗎,可是為什麼現在他沒有一點真實感呢?凌光大霧瀰漫的眼眸一團迷濛。

  “我,喜歡你。就像我以前說的那樣,我喜歡的是你。”

  疏影輕輕捧住他的臉,把他側著的臉龐正對著自己。露骨的表白她總覺得說不出口,但是,如今不是矜持和害羞的時候。

  凌光沒有反抗,只是問道:“那他呢?對你來說,他比較重要吧。”

  聽到她說喜歡他,他冰冷的身體,涼薄的心,一瞬間暖了。好像只要這一句話就可以抵去她以前對他所做過的一切傷害他的事。

  原來凌光也只不過是一介凡夫俗子,在愛情面前幼稚單純得如同孩童一般。

  “不。我很愛他,因為他是我哥哥,因為他受了很多苦才回來,但是,我待他如手足。我愛你,因為你是凌光,一個讓我知道什麼才是愛情的人。讓我在茫然猶豫中了解到自己的真實心意的人。光,你聽見了嗎?你在我心裡,是不一樣的。很抱歉,我用了那麼久的時間才理清楚自己的感覺。”

  “不一樣的……”凌光喃喃地重複著她的話語,濛霧的雙眼失神地望著前方,然後一點一點消散,一點一點清澈起來。她那麼堅定的話語神奇地緩解了他胃部的疼痛,往他的身體裡注入了強勁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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