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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冷笑,怕?有用嗎?用得著他一提再提,難道他不懂,我不願意捲入他們的是非。

  “我知道——你現在氣我,但我會做得讓你接受我的。”他一反原先的頹喪,滿懷自信地說。

  我想,我不曾了解過他,在四年前的海濱,我沉浸於自己的哀傷,忽略他的情意,所以,他為我的一切犧牲,我都沒有愧。

  現在,我也同樣不想了解,更不想對他的處境有任何愧疚。

  我不愛他,不會愛上他。

  我大聲地對自己說。

  而祖英彥剛才提到了海濱,倒是提醒了我,也勾起我千頭萬緒。

  離開台北後,我去了小鎮。

  五個鐘頭後,我回到那幢小屋。

  我駭然地發現四周有了毀滅性的改變,不僅是我住過的小樓因為疏於管理已經坍塌,連祖英彥住過的也一樣無法居住了,建築基地內外長滿了野草,殘瓦破壁靜靜矗立,靜得可以聽見野花在綻放,雲在飄過。

  一隻小小的豹紋蝶,正在花間翩翩飛舞,透過最遠的一個窗框,有一角蔚藍的反光,那是大海,原先被房子所遮蔽的海景,現在隨著建築的倒塌而整個顯露,碧藍色的海水幽幽地發著光。

  大海。

  我靠著冰冷的牆,好久好久才又回到現實,海洋似乎離我更遠了,眼前仍是破瓦斷牆,再也無法居住的房子。

  我嘆息了一聲,只不過短短數年,人事全非。

  成、住、壞、空。

  我早已證明感情的不可相信,而天地之間,我還有什麼可以相信的呢?

  我慢慢走開,世界靜得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慕地,後面傳來一絲奇異的聲響,我回過頭,一個黑影迅速地掠過,不是蝴蝶,不是搖曳的草。

  我的脊背一陣冰涼,往前走,後面傳來腳步聲,我停下,那聲音也立刻停下,我回頭,一個黑影閃入水泥柱後面。

  我拔腳就跑,後面的人追了上來,叫著:“愛麗絲!愛麗絲!”

  是祖英彥,竟然是祖英彥。

  “對不起,我嚇著你了。”他歉然地,玉樹臨風一般的站在那兒。

  太好了!倘若方夫人或方家大小姐來此地撞見,我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何苦——跟著我?”我擺脫不了他了,是嗎?我真不懂,從四年前相識,我就一直對他不好,對他不起,還不告而別,害得他被退學,成了逃兵,家人為了找他急得發瘋,如果說是冤親債主,倒有幾分像,可是他非但不恨我,還在結婚前夕與我相逢,一前一後回到了昔日小鎮。

  他——一定是瘋了。

  “不要這樣說。”祖英彥痛苦的:“我能在這時候來找你,總有我自己的原因,我——跟東美——解除婚約了。不管你諒不諒解,不管你愛不愛我,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如果能化成一道輕煙,我願意就這麼消失。

  祖英彥快步跟了上來。

  心緒紊亂地走著,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海濱,一隻小花狗從草叢裡竄了出來,邊吠邊退,小模樣苦惱極了,也可愛極了。

  往日情懷再也無可抑制的漫如潮湧……

  摹然回首,十九歲的愛、十九歲的夢……酸甜苦辣襲上了心頭。

  我仁立著,在大海前一時不知魂之所在,祖英彥站在我面前,我想轉身,但突然有奇異的感覺衝上心胸,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是,有事情改變了,不一樣了。

  祖英彥對我笑了一笑。多少的誤解、不快、傷痛都在這默默的一笑里化作了飛煙。

  這一瞬間,我接受了他。

  我不由地在沙灘上奔跑著,我要跟著風,迎著浪,把所有的痛苦都付諸風裡、雲里、浪里,隨之帶去遠方。

  祖英彥追了上來,好看的面孔漾起了笑容,他放棄了一切榮華富貴,追隨著我到天涯海角。

  我們手牽著手、笑著,淚水成串落了下來。我以前不知道我們之間會有可能,但現在卻覺得有說不完的話,可是我們什麼也不說,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一句也不開口,我們只是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了力竭,摔倒在沙上。

  往事如煙,逝者已不可追。

  “我不求你愛我,只盼望你能讓我陪著你。”他躺在沙上,仰望著藍天,從心裡好好地,好好地舒了一口氣。

  我閉上眼睛,也許,他說的——也沒什麼不好,原先,可能是我想得——太壞了。

  ※※※

  我們就在小鎮上住了下來。

  第一個對我們表示友善的,是雜貨店的阿婆,當她聽說我們想在小樓原址建造房子時,很熱心地替我們出馬交涉,“逼迫”那個與她有親戚關係的地主半價租給我們,地主唯一的條件是要我們僱工把基地周邊清理乾淨。

  整理基地,建築房子,祖英彥是專家呢!

  “專什麼家?”他笑,“連畢業都沒有畢業呢?”

  那是我的錯!我慚愧地低下頭,他原先快樂無憂,我的出現使得他的生命有了轉折點,連大學——都沒有畢業。

  祖英彥倒比我看得開,他說,“要那張文憑其實也沒有什麼用!”

  不過,讀了四年建築系,倒真的教會他蓋房子。

  從畫圖開始,連水電配線,祖英彥都包辦了。

  “你這麼能幹,包工怎麼辦?”我大驚失色。

  他大笑,“我們要包工幹嘛?”

  在蓋房子的時候,他可沒讓我閒著,不是幫忙攪水泥,就是跟在後面送磚頭,兩個月工期下來,曬得皮脫膚裂。

  “你看看,我變成烏賊了。”我抱怨。

  祖英彥大笑,他以前這樣笑,是上流社會的美男子,現在卻是標準的黑人牙膏,牙齒不白可以退錢。

  “站在黑地里,你會把人家嚇暈過去。”我嘲笑。

  他親了親我的額頭,命令我爬進帳篷,“快快睡覺!他說:“明天還有很多活要做呢!”

  自從房子有了屋頂,他就買了兩頂帳篷,一頂自用,一頂是我的行宮,不是省旅館錢,而是半夜裡,他老人家有什麼新發現,就要把我叫醒,挑燈夜戰。

  “還有哪裡比住在自己的家更方便?”他得意洋洋。

  可不是,有生以來,我都沒這麼方便過,不但親自參與了一幢“偉大”建築的誕生,還知道了水泥與砂的比例是三比一,糊廚房瓷磚時得用海菜粉,五分的鋼筋與三分的不一樣,砌牆時得用墨斗量,光靠眼睛是會歪的,清水磚砌法早已失傳了,但如果好好砌,不用粉光也能見人。

  蓋出來的房子也的確是我想要的,架構簡潔,經得起光線氣候的考驗,是講究虛實、對稱的台灣風格。平實的設計嚴謹中有著豐富的變化。

  我開始愛上這幢逐漸成型的房子。

  有自己的血、汗、淚在裡面的房子,也才能被稱作“家”。

  結構體完成後,剩下的內部裝潢,祖英彥去工廠直接買來了整車柳安地板,豎在院子裡,我還在等工人,他已經動手鋸架子了,鋸好本條就開始釘。這些天,我已見識到他的各種“絕技”,包括爬上屋頂裝置太陽能,以倒掛金鉤式漆屋頂難以夠到的縫隙,沒想到連地板工都能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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