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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過一些,你再多跟我說點。」溫樂繞到書案後,去拉程千仞的袖子:「哥,今天陪我走走吧,我明天就要關禁閉了。自打你上次問了我以前的事,我就再沒見過你,我一直想是不是我說錯話了,惹你不高興。」

  「我只是最近比較忙。」程千仞趕忙起身,衣袖從溫樂手中滑開,他很怕逐流生氣地從屏風後面跳出來,儘管對方沒有這樣做的合理理由。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行,陪你聊會兒。參你的摺子是今天最後一件事,我也算收工了。」

  他下意識地向逐流解釋。

  燈火近黃昏。

  橘黃色的霞光里,他們穿過朱紅廊柱、菱花窗格投下的斜長影子。溫樂興致勃勃,打發了女官侍從,帶著程千仞七拐八轉,一路聽他講徐冉的糗事,笑得肚子疼。作為回報,她分享童年的快樂記憶給對方。

  「馬球場,你來過了吧。從前這裡的馬房號稱『三百神駿,召即能戰』。現在只剩一百出頭,畢竟好久沒人打馬球了。」

  「極樂池東岸,夏天荷葉遮天蔽日,我藏在荷葉下的小舟里,比寢殿涼快舒服。如果被你抓到,就得回去讀書了。」

  「我們在這兒一起盪鞦韆,那時我還沒學輕身術,鞦韆就像在雲上飛,快活得很。」

  鞦韆踏板和紅綢早已不見,只剩下彩漆斑駁的鞦韆架,夕陽下空蕩蕩的。

  年邁的內侍官帶著一眾宮人驚慌行禮,程千仞擺擺手,四下打量。

  當年這座花園是為年幼的皇子公主專門建造,方便玩樂,如今荒廢已久,疏於打理,幸好貴人沒有怪罪的意思。

  溫樂道:「再往前去,都是廢棄的偏宮冷殿,沒什麼看頭了。我們回去吧。」

  果真偏僻,程千仞之前夜裡閒逛,從沒走到過這裡,它隱藏在漆黑的夜色中,與明亮燈火、繁茂花木、輝煌金磚僅數牆之隔,卻像另一個世界。

  他向雜草深處去,推開布滿灰塵蛛網的角門,忽然察覺人們臉上的神情十分古怪,忐忑不安、混雜莫名恐懼。好像門裡藏著怪獸。

  溫樂微微皺眉,抬手示意旁人不用跟。

  暮色四合,千萬盞宮燈亮起。這裡只有幾點幽微燭火,透過小屋窗欞,靜靜照在青石板地磚上。

  屋瓦上布滿青苔、不知何時草籽落上去,瓦縫間雜草叢生,開出嫩黃的小花。

  蟲鳴鳥叫,生機盎然。程千仞好像一瞬間離開了深宮,甚至遠離了皇都。

  他繞去屋舍後,柳樹下池塘水波粼粼,順著鵝卵石小道穿過菜畦,看見有人在收衣服。麻繩上掛著一排粗衣,皂角味道順著晚風飄來。

  那人被腳步聲驚擾,回過頭,動作停滯,目光震驚。

  程千仞也注視著對方。

  這人麻衣布履,青年面目,鬢角卻生白髮,眼尾亦有皺紋,顯出與年齡不符的老態。

  溫樂開口道:「三皇兄。」

  布衣青年眼底震驚漸漸平復,化為一片漠然。

  他放下手頭衣服,問道:「我要行禮嗎?」

  程千仞:「都行吧,隨你。」

  對方顯然沒料到他會這樣說,愣怔片刻,指了指池塘邊石桌:「先坐,我給你們倒點水。」

  程千仞坐下打量菜畦,泥土鬆軟,蔬菜長勢很好,可見主人平日用心打理。菜園後面還有一排屋舍,不知住的是誰。溫樂盯著程千仞,手心攥緊裙擺,微微顫抖。

  粗茶倒進白瓷碗裡,三皇子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程千仞:「一個月前。」

  太子儀仗歸京,全皇都百姓慶賀,天下都知道,深宮之中卻有不通消息的地方。

  「他鄉多年,重回皇都,習慣嗎?」

  程千仞喝口熱茶:「還行吧。衣服比較沉,有時候不方便。」

  「見過父皇了罷,他怎麼樣?」

  「沒見過。」

  青年仰頭嘆氣。他這一嘆,眼角皺紋更深。

  溫樂好像知道他將說什麼,霍然起身:「三皇兄!」

  程千仞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坐。」

  溫樂頹然坐下,青年開始說話。

  「自你出生,我就知道我們這一代,與歷代皇族不同,不存在優勝劣汰、先來後到或者公平競爭。因為你生來就是一顆帝星。我不服命運,最後撞得頭破血流,徒呼奈何。」

  「你還是回來了。在你之前企圖做皇帝的人,都沒有好下場。難道這就是天命所歸。」三皇子神色平靜,不疾不徐地問:

  「弟弟,你想過嗎,我們流著一樣的血,憑什麼世上所有好東西都是你的?」

  溫樂緊張的目光下,程千仞只輕輕搖頭:「沒想過。」

  「……」

  「你說的這些,我根本一點印象都沒有。」

  三皇子目光複雜地看著他,意味深長地感嘆:「你變了。」

  程千仞:「不,我本來就這樣。」

  溫樂尷尬地解釋:「五皇兄他,不記得以前的事……」

  青年蹙眉,片刻後竟然有點失落:「也罷。」

  程千仞問道:「吃了嗎?」

  三皇子搖頭。

  程千仞站起身:「走吧。」

  「我,我就不送你們了。」

  夕陽最後一抹餘暉消散在雲層間,程千仞走出角門,穿過破敗花園,眼前豁然明亮,宮燈連綿如河,侍從們舉著華蓋抬著步輦迎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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