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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傾玦只是閉著眼,一下接一下地喘息,心口仍在突突地跳。
得不到回答,只好湊上前去看,卻見他的嘴唇已經幾乎失去血色,沈清有些慌:“你哪裡痛啊?”胃?心口?還是其他別的地方?因為搞不清狀況,她連扶著他的力道都不敢太大。
頭有些暈,許傾玦清楚聽到沈清驚慌的語氣,卻一時間說不了話。過了好半天,才終於緩了口氣,利用這個間隙,他低聲安慰:“不要緊。”
什麼不要緊!聽他這樣說,沈清幾乎叫出來。握著他的手,明明已經滿手冷汗,卻還嘴硬不肯說!
“藥呢?藥帶了嗎?”心中又急又氣,但她還是儘量輕聲問。
許傾玦搖頭,帶著微喘:“讓我休息一下。”
“哦。”乖乖地應了聲,火氣消下一半。總算還知道要休息!
此時所有的人都已經聚集在正廳里,裡面熱鬧非凡,相比之下,他們所在的地方顯得非常安靜。沈清在四周沒找著椅子,只好小心翼翼地扶著許傾玦慢慢在樓梯上坐下。
見他斂眉閉目的樣子,她也不再出聲打擾。只是貼著他坐著,讓他儘量有個支撐。
裡面的音樂停了下來,隱約傳來司儀說話的聲音,看來宴會正式開始了。沈清卻無心那些,也早已把之前驅使自己前來的好奇心丟到了九宵雲外。她只是專注地看著身旁的人,見他臉上的表情漸漸放鬆,唇色也逐漸恢復淡淡的血色,一顆心才慢慢放了下來。
“……好點了?”良久,她在他耳邊問。
“嗯。”
“確定?”
“……嚇到你了?”
“反正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
“宴會開始了。”
“進去吧。”
“還是不要了。”
“怎麼?”
“我們回去吧。”
“不想和他打聲招呼嗎?”
“沒那個必要。況且,我可不想再受驚嚇,早點回去才保險。”
“……隨你。”
沈清微微一笑,扶著許傾玦站起來。此時此刻,那裡面有多熱鬧也不關她的事。今天之前的與許君文有關的一切,都已經成為一段歷史了。
8
(八)
回家途中,當沈清最終發現許傾玦一直在隱瞞他腰痛的事實後,她的怒氣便開始逐漸升溫。直到進家門那一刻,終於達到頂點。跟在她身後進屋,許傾玦維持著一貫的沉默少言。即使眼睛看不見,但他也知道,她情緒不對。
動作稍顯困難地坐下來,他仔細辨別周圍的聲響。幾秒鐘後,右側方發出一聲不算太輕的撞擊聲,連帶著低低的驚呼。聽起來,像是沈清撞上了什麼東西。
“怎麼了?”他有些茫然地轉過頭,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皺著臉使勁揉著剛狠狠撞上茶几一角的膝蓋,沈清一邊咬牙忍痛抽氣,一邊不忘忿忿地盯著那位“始作俑者”。
如果不是他的事讓她分心,又怎會不注意重重撞上茶几的尖角?
聽不見回答,許傾玦很快站起來,伸出手向剛才發出聲音的方向摸索著走過去。
“……沒事……”一屁股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中坐下,沈清還在嘶嘶抽氣。
原地停了一下,許傾玦繼續向她的方向走。
“你小心點!”一抬眼便看見許傾玦幾乎就要碰到被自己撞移了位的玻璃茶几,沈清不由得連忙出聲,同時探過身去,拉著他的手腕。
許傾玦略一皺眉:“撞哪了?”
張了張嘴剛想告訴他,但沈清突然轉了念頭。於是忍痛站起來,勉強走了兩步拉著許傾玦一同在長沙發里坐下。
“到底哪裡痛?”剛才她呼痛的聲音,可是千真萬確的。
“想知道嗎?”一手按著膝蓋,沈清一邊若無其事地說。
“嗯。”許傾玦對於自己此刻看不見東西這一事實有些無奈。
“那你給我一個保證。”
“什麼?”
“……保證你以後都要說實話。”
“我什麼時候……”剛想提出疑問,只聽見身旁的人立刻發出一聲冷哼。許傾玦才想到她還在為剛才的事耿耿於懷,於是輕咳了聲,應允:“好,我保證。”
滿意地笑了笑,沈清轉過頭仔細地看著他。當眼尖地發現他坐姿僵硬時,一張臉又稍稍沉了下來,“太不夠意思了。作為朋友,你什麼都不肯跟我說,這算什麼?”
輕嘆一聲,知道沈清的脾氣又要發作,許傾玦只好再說:“我不是已經答應你了嗎。”
“嗯。”天曉得他的保證作不作數?!翻了個白眼,沈清打算暫時結束這個話題,因為她深度懷疑自己的膝蓋已經腫起來了。
“該你了。”許傾玦側過身,“撞到哪了?”
“膝蓋。”長裙子就是不方便。等到好不容易撩起來時,她才發現真的已經紅紅紫紫一大塊。
“你家有沒有藥酒?”既然看不到情況,許傾玦只好用最直接且穩妥的方法。
“你家裡沒有?”像他這樣獨住,家裡居然不常備醫藥用品。
沈清有些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家裡有瓶紅花油,我回去拿。”
許傾玦沉默了一下,這才想到即使她家有,他也沒辦法去幫她拿,於是垂著眼睫點點頭。
聽見沈清一瘸一拐地開門出去,他微閉上雙眼,眉間轉為一片冷凝。
隨便換了條棉質睡裙,沈清拿著紅花油回到許傾玦的家。其實她大可不必來回走動。直接在家洗個澡抹上藥上床睡覺就行,可她還是很自然的又回來了,並且一進門便發現許傾玦正獨自坐著出神,神情有些許落寞。
“發什麼呆?”
“……沒什麼。”
“好痛!”一坐下來,她就開始大聲呼痛,一反剛才的態度。
“撞得很嚴重?”
“紫了,還腫了。”語氣中帶著點小小的委屈。
不清楚具體怎麼樣,許傾玦微微沉下聲:“快塗藥。”
扭開瓶蓋,沈清朝他看了一眼,才發現他臉上的神情早已恢復如常,讓她不由得有些懷疑自己剛才是否看錯了。
將瓶里的藥油直接倒在紅腫的膝蓋上,手指輕輕將它們抹散,然後沈清對著吹了口氣,稍微有些涼涼的感覺。
“好了。”她抽了張紙擦手。
“這麼快?”許傾玦懷疑地側了側頭。
“是啊。塗上了。”
“揉過了?”許傾玦又問了句。
“嗯?”揉?似乎忘記了。
沈清為難地皺著鼻子,小心翼翼地用食指輕輕去碰撞傷的地方。果然,和想像中一樣痛!
“還是不要了!”她搖搖頭。
難得的,許傾玦的嘴角隱隱抽動了一下,“不揉怎麼化開瘀血?”
“不要。”要忍受痛苦,她寧願好得慢一些。
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許傾玦伸出手,“我幫你。”
“你?”沈清頗不信任地看著他。自己都下不去手了,更何況換他人來做?
“嗯。”
“……還是不要了。”
“……快點。”許傾玦仍舊耐心地將手停在半空,想像到她倔強拒絕的樣子,又不由地低聲補了句:“聽話。”
一句話出口,兩個人都怔了怔。
許傾玦沒想到自己竟突然那樣對她說話,而沈清則感到臉和脖子立馬熱了起來。那低低的“聽話”二字,聲音是許傾玦一貫的低涼。然而在這低涼之中,卻又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兩人同時愣了幾秒,還是沈清先清了清嗓子,小小聲音道:“那好吧。”同時,抓著那隻微涼的手放向自己的膝蓋。
這樣一個冷淡的人,這樣一隻冰涼的手,此時此刻卻以無比溫柔的力道按在她的痛處。就著燈光,沈清細細地看著許傾玦一貫淡定的側臉,一時之間竟有些恍神。
“痛就說,不用忍著。”手指下明顯感覺到輕微的腫脹,而剛才還大聲呼痛的人此時卻沒了聲音,於是許傾玦低聲說。
被他的聲音拽回了神思,像做了虧心事一般,沈清立刻扭過頭去,若無其事地正襟危坐,這才感覺到膝蓋處的刺痛。
痛是有些痛,但許傾玦的動作已經夠輕了,而她也不想顯得太過嬌弱,因此故作輕鬆地說:“沒事,比剛才好多了。”
聽她這樣說,許傾玦也不再多話,只是儘量放輕手上的動作,一點一點慢慢替她將藥力推開。
幾分鐘以後,胃裡空蕩蕩的感覺突然提醒了沈清一個重要的問題。
“你餓不餓?”她問。
“還好。”
預料之中的答案,沈清撇撇嘴。見許傾玦眉目間仍是一片安靜的專注,雖然私心裡不想中斷此時的氣氛,但她還是伸出手去握住那隻微涼的手,止住他的動作。
“已經不那麼痛了,有點餓了,我們先吃東西。”
許傾玦收回手,點了點頭:“也好。”
十五分鐘後,沈清安穩地坐在沙發上看著許傾玦從門口接過外賣。
“這是特意點給你的。”將一份熱騰騰的牛肉羹遞過去,沈清監督似地看著許傾玦,“快吃。”
毫無異議地接過,許傾玦發現自己似乎已經習慣這個女人偶爾表現出的強制態度。
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中,仍在下著小雨,打在陽台上,滴滴嗒嗒作響。
“唉,真倒霉!”沈清咽下嘴裡的食物,嘆了口氣,“又是這種鬼天氣。”一想到明早又得在又濕又陰的天氣里趕著去坐車上班,心裡便一陣鬱悶。
“如果今天是周末多好。”實在太討厭雨天,以至於她幾乎有了請假的念頭。
“你在哪上班?”許傾玦問。
沈清這才想起他還不知道自己是做什麼的,於是說:“城東,雜誌社裡當美術編輯。”
“你學美術的?”
“嗯,國畫。”可是這世上哪有專門的國畫職業?於是畢業後便找了和專業總算有些相關的雜誌社的工作。
許傾玦點了點頭,沒再說話。沈清卻突然想起上次畫廊相遇,以及今晚稍早那一幫記者的瘋狂採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