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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邊吃邊瞅著眼前這個既真誠坦率又“渾不論”的小廝樂。這小廝多年輕啊?跟于丹一樣,是我大學畢業那一年出生的。百家講壇最年長的周汝昌先生,去年錄節目時,年方八十七歲,鬚髮全白,眼睛近盲,張著沒牙的嘴徐徐道來,聞訊趕來聽課的觀眾幾乎爆棚。紀連海登台時在講壇最年輕,不久,最年輕的成了康震,三十六歲。周汝昌是民國時大學生,康震是文革後大學生,百家講壇“四世同堂”啊。

  紀連海仍然執著地只吃跟前的雞腿菇,我把另一盤菜換到他跟前,他渾然不覺,接著伸筷子去夾我剛剛夾過的紅燒黃魚。我不由得想:小子唉,沒看到盤裡兩條魚?按照常規你該夾我沒夾過的另一條!

  紀連海一邊搛魚,一邊大發議論:“馬老師,您發現沒有?上百家講壇的,人生都有點兒曲折,就說易老師吧,他高中畢業不上山下鄉,能有今天嗎?上講壇的老師都有點兒怪。百家講壇是個‘怪物公司’!”

  我大樂,心想,小子唉,這你就“少所見而多所怪”啦。豈不知,在很多人的眼裡,百家講壇的老師們,唯獨你紀連海是“怪物公司”!?上百家講壇的教授,大多沒啥奇怪,雖然一些人的人生道路上有點兒溝溝坎坎,畢竟還是照一步一個腳印、循規蹈矩的學者路子走來。只有你紀連海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大膽兒”,什麼沒學過的東西,都敢戳;什麼沒經過的事兒,都不怵;什麼沒見過的世面,都不大驚小怪!

  紀連海,真誠坦率一嘎小,他的人生經歷頗像連續性陰差陽錯傳奇。

  手舞足蹈一主講

  紀連海說:“上百家講壇,不能跟在學校上課一樣,用課件,你用課件,觀眾就看課件,就轉移對你的視線了。”

  我聽了這話想:這小廝聰明,而且能琢磨事。

  紀連海又說:“我給學生上課,有學生在課堂上打瞌睡,我就回去就琢磨我講的有什麼問題?打瞌睡的經常是男生。男生和女生不一樣。男生啥事都知道,你再講他知道的,他就趴那兒打瞌睡了,可是男生知道的事女生不知道,你不講,女生該知道的不知道,我就既講男生知道的、女生不知道的,又隔三岔五拋出個男生不能回答的問題。我就是讓男生知道:‘小子唉,你還嫩著呢。’我在百家講壇講呢,也隨時注意觀眾什麼愛聽,什麼不愛聽,調整我的內容。”

  我聽了這番話想,這大概就是中學教師和大學教師的不同,中學教師關心學生有沒有興趣?講課內容對學生高考有沒有用處?大學教師關心自己有沒有講夠深度?對於提高自己的學術地位有沒有用處?

  我問紀連海:“你在百家講壇講課,好像不看講稿?”

  “我怎麼不想看?我看不見啊!”紀連海說著,指著眼前報紙上的一號字大標題,“我只能看清楚這麼大的字兒!”

  我看看戴著啤酒瓶底一樣近視眼鏡的紀連海,哈哈大笑。

  在百家講壇講演不看講稿,是很大的本事。往往說明主講人觀點清、邏輯強、資料熟,博聞強記,瀟灑自如。紀連海不看講稿,卻因為他根本看不清講稿!

  紀連海初次在講壇亮相時,我很不喜歡百家講壇推出這樣的主講,我看不慣單口相聲式的講課方式,聽不慣北京土話,不樂意看紀連海令人眼花繚亂的手勢。私下還有點兒想不通,名曰“百家講壇”,怎麼著也多少得是哪方面知名專家,中國有那麼多著名大學,那麼多著名教授,那麼多“家”,為什麼偏偏挑了一位模樣兒稀鬆平常的中學教師?

  紀連海,特別是他的妻子肯定不喜歡我用“稀鬆平常”這詞兒,人總喜歡接受他人恭維,紀連海同樣喜歡有人說他長得有派。有一次他到某地講演,有人說“紀老師長得挺像郭沫若。”紀連海大喜。紀連海的妻子津津樂道地把這話告訴我。

  我聽了這話,就從近處仔細瞧紀連海,哦,那高度近視的眼睛確實跟郭沫若有兩分相像,但整個形象絕對不像。郭沫若有大文豪的“文氣”,紀連海卻多少有幾分“猴氣”。他在百家講壇講課時,更是一個勁兒手舞足蹈。

  我個人理解,登百家講壇講演,即便不一定“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至少該“站如松,坐如鐘”,有點兒學者的穩重勁兒,手勢應儘量少。而紀連海演講,沒一刻安寧,沒一刻斯文。不是揮舞左手,就是揮舞右手,要不就乾脆舉著雙手。那樣子,像藏族兄弟跳“巴扎嘿”。有趣的是,我家裡的年輕人就喜歡看紀連海手舞足蹈,一邊看,一邊樂得嘎嘎的。而手舞足蹈的紀連海創造了百家講壇最高收視率,幾乎是“新聞聯播”的一半兒。至今沒人超過。

  這真是不可思議的傳奇。

  公道自在人心

  紀連海給人的最大啟示是:機會對所有人平等。

  紀連海本來可以成為什麼樣的人?

  按“龍生龍鳳生鳳”的習慣說法,紀連海該成為他父親那樣的人?一個大字不識,趕馬車。他的母親認三個字,自己的名字。

  但時代變了,紀連海讀書,而且讀到高中畢業了。

  對一個高度近視的人來說,上學是很困難的事,看不清黑板,怎麼辦?紀連海用“換工”的辦法得到課堂筆記:同學記筆記,他下課後抄同學的筆記,作為補償,他替同學寫作業。 插圖1:紀連海在昌平

  紀連海的父母沒文化,但智商不低。中國廣袤的土地上有不少農民兄弟,即便一個大字不識,也有良好的智商。紀連海就是這樣一個農民的兒子。他高中畢業時,報考北師大,考的分相當高。不管是學校還是鄉親都認為紀連海的大學生當定了。

  沒想到,比他低二十分的同學接到錄取通知書了,紀連海沒接到。

  發生了什麼事?小道消息說:紀連海未被錄取是因為高度近視。但按規定,近視不是拒絕錄取的正當理由。那麼,是其他什麼事兒?農民的兒子紀連海,根本沒門路,也想不出門路,甚至根本想不到需要想門路,來查問這事。

  紀連海到生產隊報到,上不了大學,安心當農民吧。

  那時人民公社還沒解散,生產隊長派紀連海打棗,他打了一天棗。

  隊長又派紀連海去趕馬,他趕了幾天馬,因為父親是趕車的,紀連海會駕馭馬,把馬趕到地頭上一放,自己玩兒。

  隊長本來認為紀連海要成為村里第一個大學生了,沒想到事情成這個樣兒。他同情這個分數考得高卻進不了大學的農家娃。告訴紀連海:你先慢慢幹著,年底結清了帳目,換你做小隊會計。

  忽然,公社找紀連海,要他教中學。教什麼?英語。

  紀連海堅決拒絕:我一個中學生怎麼教中學?我也不會英語。

  對他的回答是當時還流行的毛主席語錄:你就干中學,學中干唄。

  紀連海教了幾周英語,突然接到通知,讓他到北京師範大學報到。原來,就在他打棗、趕馬、教英語的這段時間,母校老師千方百計地、執著地給這個農民的兒子爭取權力,終於給他找下了上大學的資格。紀連海還一直蒙在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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