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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句話,陸青川頓了頓,過了半晌,才把銀票攏回袖中。

  華陽捧著茶壺,小心翼翼地問:「你都忘了我了?」燭火下,陸青川一雙眼睛黑得深不見底,他慢慢地笑了一下:「啊,我自然記得。」華陽這才吐出一口濁氣,跟著笑起來:「青川。」說著,正要去挽陸青川的手,那人倒先把手覆了過來,親親熱熱地沖他一笑:「你坐著,我來。」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旋出紅布塞子。

  華陽不知道想起什麼,無論如何不肯挽起袖口,小聲說;「有些舊傷,怕嚇著你。」陸青川!微微一笑,改去抓華陽瘸了的那條腿。

  剛褪下鞋襪,華陽就嘶嘶抽著涼氣,小聲說:「輕點。」陸青川只是笑,輕手輕腳地上了藥,傷口深深淺淺的,還在往外滲著血絲,室內一時儘是藥味和血腥味。

  華陽疼得一個激靈,卻沒有真躲。

  這人敷藥的手法異常嫻熟,只是掠過傷口的時候,總要稍稍一頓,指尖沾了血才皺著眉移開。華陽痛了半天,漸漸覺得傷口涼颼颼的,說不出的舒服。

  陸青川一面替他揉著腳,一面笑問:「道長莫非是為了我來的?」華陽咧著嘴笑了笑,臉上慢慢紅了。「自然不是,陸老爺那封信來得不是時候,幾位師兄師伯都抽不開身,就我還是個逍遙散人。」「莫非是出了什麼大事?」

  「是出了大事。」華陽聽到這裡,忽然睜開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起陸青川:「青川,你不要告訴別人。」「當然。」陸青川應得泰然自若。

  華陽湊過去,一字一字壓低了聲音說:「白雲觀鎮在後山的狐妖跑了。」陸青川端坐著,眼睛黑得叫人看不透。燭火猛地跳動了幾下,眼看著要熄了,他騰出一隻手,拿鑷子把燈芯拔出來一截:「不過是只妖怪。」華陽見他心不在焉,忍不住提高了嗓門:「不是一般的妖怪!」他沒說完,自己先咽了口唾沫:「這妖怪現了原形,能有一座山那麼大,一口氣能吸乾北海,就差沒得道成仙了……」「世人謬讚。」

  華陽愣了愣,才說:「青川,你說什麼?」

  陸青川握著他的腳腕,又替他揉了起來:「你接著說。」華陽毫不防備,只道:「若非祖師爺剝了這畜生的皮,用血陣囚在後山,不知得造下多少殺孽。」陸青川手上突然使勁,猛地一擰,只聽啪地一聲,華陽登時疼得一顫,臉上血色盡褪。陸青川冷笑一聲:「不過替你正骨罷了。」華陽猶自捂著傷處,一個勁地倒抽著冷氣。

  陸青川坐在桌前,拿手帕慢慢擦了手,自顧自地說了一句:「這點小痛,比得過受血陣……」華陽聽得一愣,等了許久,仍不見下文。過了半盞茶的工夫,疼痛漸去,腳上也利索了些,忍不住又擔心起陸青川,小聲道:「青川,我聽師兄說了,這妖怪沒了皮,一路上急著要借人的皮囊,你到了晚上可別亂走。」陸青川視線還落在沾了華陽血跡的手帕上,過了半晌,才徐徐轉向華陽:「不是有道長在嗎?」第二章

  華陽被他誇得窘迫起來,吶吶良久,才低聲道:「青川,我發誓會護你周全。」陸青川一時不置可否。正尷尬時分,窗外忽然有了動靜,庭院中不知何時燈火通明,不斷有腳步聲從四面八分湧來。

  「公子,出事了。」

  有人叩了兩聲門,門閂一動,插在上面的燈籠應聲滾落,火苗一下子竄起來,沒幾下就燒剩一副焦黑的燈籠骨。陸青川只是略一揚眉,上前卸了門閂。

  華陽跟著站起來,他腿腳帶傷,剛走出幾步,便疼得嘶了一聲。

  陸青川和來人附耳低言了一陣,回頭看見華陽,只道:「我去去就回。」華陽吃了一驚,連聲道:「我們一塊去。」他伸長了手,抓了幾下才抓著陸青川。

  陸青川正要抽手,看著華陽滿身的傷,不由語氣稍緩:「道長累了一天,還是好好歇息吧。」華陽反倒打蛇隨棍上了:「你採辦貨物,不也是累了一天?」他那雙眼睛,平時看起來只覺稚氣,瞪著人的時候,卻凶神惡煞的,「青川,我就算瘸了一條腿,布陣掐算總會吧,畫符念咒總會吧!」陸青川聽得淡然一笑:「我一會就回。」

  他覆住華陽的手,華陽下意識地一縮,臉唰的紅了,陸青川輕而易舉地就掙了出來。

  待主僕二人一前一後走遠了,小道士這才恍過神,罵了幾句,從懷裡掏出張簇新的黃符,用剪刀剪出個驢形,吹口氣,當下變出一匹膘肥體壯的黑叫驢。

  華陽在驢頭上一拍,翻身上了驢背,一盞茶後便望見一座獨門獨戶的院落,門外密密麻麻聚滿了人,陸青川儼然站在人群正中。

  華陽精神大振,一夾驢腹沖了進去,躲不及的都被他擠到一邊。兩扇有些年歲的木門,被這頭倔驢來勢洶洶地一撞,嘎吱一聲開了。

  陸青川一挑眉,跟著華陽走了進去,院子裡到處是鐵鏽味,沒走幾步,就在樹下找到一具女屍,眼睛的部分只剩下兩個血窟窿。

  陸青川俯下身,辨認了半晌才道:「是顧姨娘。」華陽呆了好一陣子,瘸著腳從驢背上下來,自懷裡取出一面銅鏡,咬破手指,在鏡後畫了道符,端著四下一照。風聲漸漸大了起來,從遠處傳來縹緲的歌聲。

  紅豆未拋,

  青春已老;

  隴上一曲,

  魂斷一朝。

  華陽罵道:「果然又是她!」正要追上去,陸青川忽然按著他的肩膀。

  「你先養好傷。」

  華陽用力掙起來:「留著她害人嗎?」

  陸青川反而按得緊了些:「小道長。」他連喚了好幾聲,華陽這才靜下來。

  陸青川喚來幾個膽大的丫鬟,把屍身收殮了,換了壽衣,回過頭,見華陽還攥著拳頭站在原地,輕聲勸道:「生死命數,都是天定的,你難過什麼?」「要是你我死在這裡,也是天定的命數?」

  陸青川看著他,過了會,竟然笑了:「除了命數,誰奈何得了我。」華陽怒極反笑:「青川,你說什麼胡話!我想得開,這是命數未盡;我想不開,這是命數已盡。天命從來都是馬後炮,人理才是真的,我從不信有什麼天命!」陸青川見華陽氣得不輕,靜靜移開視線,就算不刻意分辨,也能在濃重刺鼻的血腥味里,辨出哪些是屬於華陽的血。

  多麼熟悉,十年之中,日日夜夜,縈繞鼻間,直讓他恨得咬牙。

  然而天命垂憐,這人如今就在此處。

  這樣一想,心裡反倒靜了下來:「小道長,想活的活不成,想死的死不了,琢磨不透的,這才是命數。」華陽低著頭,沉默了半天,突然罵了一句:「我不喜歡聽什麼,你就說什麼。」他瘸著腳,掉頭就走。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了一會,又停了下來。陸青川在他身後眯著眼睛,等著他開口。

  「青川……」華陽像是慌了神,回過頭,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我在。」陸青川應著,嘴角噙著一抹笑。

  「你有沒有看見我那頭黑驢?」華陽用手比劃著名,不知何時,原本還站在不遠處用蹄子刨土的驢子消失得無影無蹤。院中殘留著雨後濕潤的氣息,滿天月華,照得雲層脈絡縱橫。

  陸青川笑了起來:「不見了?」

  華陽胡亂地點了點頭,額上已經冒了汗。他扶著一棵歪脖子樹,四下張望了一會,還是沒找到自己的坐騎。

  陸青川站在一旁,手背在身後,掌心裡握著一張驢形的黃符,他攏緊手的時候,微弱的火光從他指fèng間透了出來,很快燃成了青煙。

  不過是小施懲戒,卻忽然想看看他會作何反應。

  華陽聲音中露著惶急:「我明明放在這,它只是一張符,總不能自己……」他說到這裡,忽然抬起頭,瞪著陸青川:「陸公子,沒想到你還養了一幫偷驢的夥計。」陸青川聞言,斂了笑意,靜靜地望著華陽。他生得眉目俊挺,這不動聲色的一眼,倒像是風吹漣漪,月色入懷。

  華陽愣了愣才說:「怎麼,錯怪了你不成?」

  陸青川往前走了幾步,經過華陽身邊,竟是不置一言。

  華陽伸出手,想攔住他,又硬生生收了回去:「走吧走吧,我一個人,反而落個清靜。」聽到這句話,陸青川才轉過頭來:「你腿腳不便,一個人回得去嗎?」華陽臉漲得通紅:「我沒了坐騎,再剪一個就是。」他往懷裡一掏,卻掏了個空。一抬頭,正對著陸青川的眼睛。月色下,那雙眼睛微微眯了起來,華光瀲灩,幾能勾魂懾魄。

  那人伸出手:「我攙道長一程?」

  華陽臉上再次漲得通紅,連聲說:「不必。」他腳下一滑,又是一個趔趄。

  他退一步,陸青川往前進一步,幾番進退,才停在離華陽一拳遠的地方,低聲笑起來;「我總說你不愛聽的話?」華陽只覺得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偏偏這夢滾燙熾熱,華麗濃艷。

  陸青川輕聲說;「我說些你愛聽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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