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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琉學過一些粗淺功夫,此時狠狠一下打在一個黑衣人的肘上,逼他鬆了手,哭著大喊:「三爺,奴婢不怕——奴婢只要三爺好……」李連城盛怒下,冷笑著喝道:「把這個丫頭扔到對面去!」李登宵眼看著那些渾身發著惡臭、虬須滿面的囚犯將手往小琉身上伸去,眼角慢慢有清淚滲出。

  他嘶啞著嗓子對小琉大喊道:「小琉!你聽著……我和你一樣,都髒!等過兩天我去了,你要受不住,就跟著我來!你的心思我都懂!到了下面,你要不嫌棄,我們到黃泉下面做一對鬼夫妻!三爺再不讓任何人欺負你!」李連城聽了這話,只覺得如同炸雷一般,厲聲喝道:「住手!放開她!」他如同痴了一般,慘笑著抹去李登宵眼邊的淚水,慘笑著說:「李登宵,我本來也沒存什麽盼望的,只是他們跟我說……你都不知道我那時候多高興,到頭來,原來又是一場空。我活該被你殺死——哈,我髒了你,我髒了自己的哥哥。」李連城說著,轉過身去,修長的身子微微顫抖著。

  「也罷。再逼下去有什麽意思呢?我不找她麻煩,你想死,就死吧——關我什麽事呢,傷什麽心呢——哈!」李連城轉身出了牢門,再不回頭。

  李登宵一路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臉上也不知道是什麽表情,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李登宵無力地合上眼睛,明明是頭痛欲裂,偏偏思緒出奇的清醒。

  周圍是昏暗的牢獄,牆角滿布蛛絲和苔蘚,斑駁的磚牆上,油紙燈籠里的燭火跳躍著燃燒,照亮出一抹昏黃的光。

  往事在李登宵腦海里一幕一幕地重現,從幼年,到少年,到青年……他還記得那場梁蕭兩國的戰爭剛結束後,踏著還沒有熄滅的硝煙,煙霧纏卷,火星飄散踏入京城。一別多年的四弟在城門口恭迎,面如冠玉、風流俊秀、眉目含笑,看在自己和李凌雲眼裡,都是一陣欣慰。

  接接下來的日子裡,眼見著這個四弟把周圍的事物處理得長袖善舞滴水不漏,待人謙和有禮,頗知進退,人又生得好,溫聲軟語的幾句,李登宵多硬的性子脾氣都不禁軟了下來,對這個四弟真心以對、好語相待,疼著他、寵著他、讓著他,把一身兵法戰略傾囊相授——好一副兄友弟恭、其樂融融。

  卻不知——李連城暗地裡削兵權、攏權貴、收京軍、改祖制。他和李凌雲畢竟在外廝殺多年,京中的事物便是再瞭若指掌……也敵不過李連城從冷宮爬出來後,四年煞費苦心的經營。

  四年來,李連城三分之一的時間都陪在那個隨著年華流逝逐漸昏庸的父皇病榻前,好語侍候著、好物供奉著,時不時演些孝子賢孫的戲碼,動不動暗自垂淚惹得那老人心痛!再買通些太監婢女嬪妃吹些風言風語枕頭狀,讓那父皇也生了另立儲君之心……凱旋而歸,戰功彪炳抵不過君心難測,難道那戰場拼死拼活就不算什麽孝順了嗎?

  到頭來,金鑾殿上一立,議事堂上提出另立儲君的時候,自己和李凌雲如墜雲中霧裡,眼睜睜地看著千人應和,父皇含笑頷首,而那個四弟——上前一步下襬一掀瀟灑拜倒,喊聲吾皇萬歲講聲諸臣錯愛說聲才疏學淺道聲盡力而為!

  這時才幡然醒悟。

  他不似李凌雲,到底還藏下數萬精銳騎兵,而是早已把兵權轉交,心有不甘怒火滔天只有拔劍,一場血戰流血飄櫓負傷累累,也近不了李連城身邊十步,被強壓著跪倒,嘴裡強塞入化功禁藥……這時才認清,他這個四弟哪裡是什麽好惹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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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連城含笑從殿上走下來,朗聲說道:「多得當年三哥賜我妙語警句,直至今日仍不敢忘。」李連城說著,走到他面前,扯下他頭頂綴珠鷹翅冠,遠遠扔開。

  「『怪就怪她沒有勢力。沒有勢力,只有任人欺凌。』我……現在是皇上,而你,什麽都不是。」那一刻,他便失去了所有勢力,所以,任人欺凌。

  李連城對周圍影衛朗聲囑咐,「傳令下去,說三王爺李登宵急病而死,令李凌雲攜棺葬於青州城郊,永世鎮守,不得還京!」那時李連城擁他入懷,他說:「李登宵,你是我的人了。」好一番大放厥詞!……雖早聽說過黃帝便開始蓄養孌童,之後龍陽董賢彌子暇,安陵韓嫣李延年,竟是歪風不斷。

  當朝也有些官員有男風之好,流連於勾欄院中,可萬萬沒想到李連城竟也會存下這種心思,卻把皇家體統、人倫之禮置於何地!

  他當下毫不留情地把李連城痛罵一頓,卻惹來李連城冷笑連連,把自己對李凌雲的一番仰慕說成愛戀,句句打在心裡。

  難不成父慈子孝便有苟合之情?難不成兄友弟恭便是yín亂之事?難不成兩肋插刀便生分桃之好?笑話!何其荒謬!

  可種種爭辯卻隨著身體一同被無力地壓在床褥之上,千種萬種的不願卻變成一聲痛苦的悶哼,血流得再多又怎麽洗得淨身上的髒……心中的恨。

  伸手一推又如何——如何恨不下心?如何恨不下?

  ——自己早存了一命換一命的念頭,了不起到九泉之下還是仇恨百結,那便來世再來糾纏!

  誰料得到,這一推換來的是自己椎心蝕骨的痛。

  這一生錯誤百出,滿是傷痛,那便賜我一死,我要了斷這往事前塵,來世放縱江湖,俯仰嘯歌、獨釣清溪——要逍遙……

  要自在……

  往事種種如在眼前,李登宵猛地搖了搖頭,想把一切甩在腦後。

  回憶似乎耗盡他最後一點的體力,又乏又累,幾日間又是滴水未進,終究跌入重重的夢境。

  夢境裡,李連城去而復返。

  不知睡了多久,或是幾個時辰,或是一天一夜,被一個人用力搖醒,李登宵睜開眼睛,恍惚間還是夢裡李連城的字字啼血,淚流滿面,可定睛一看,來人哪裡是李連城的一身玄衣——孤高如蓮,潔淨如雪。一身白衣飄然出塵。

  李登宵模糊間喊了一聲:「二哥?」

  李凌雲袖中銀芒一閃,李登宵手上的鐵鍊應聲而斷。

  「我來救你了……」伸手環住微微踉蹌一下的李登宵,李凌雲蹙了眉頭,伸出手輕撫著李登宵消瘦的臉頰,「好弟弟,苦了你了。二哥已招募到二十萬大軍,現正引軍南下,誓要為你報這血海深仇!」李連城在大怒離去後,曾去而復返。他帶著一爐名曰醉夢引的迷香,那本是大內的珍品,聞上一小口,就可以安安靜靜地睡好幾個時辰。

  李連城等著李登宵睡著了,把爐蓋蓋上,雙肩微微顫抖著,蒼白著臉,坐倒在牢門邊,自嘲般地說:「好笑吧,我以為我說什麽也不會來了,可是我還是來了。一想到你明天就會處斬,我就想看看你……哪怕多看一眼也是好的。」李連城臉上滿布著悲傷和絕望的笑容,張揚的眉梢略略垂下,睫毛很直、很長,微微顫抖著。

  「李登宵,你睡著了嗎?睡著了就好,不然怕你又會笑我了。我不想殺你,我殺誰也不願意殺你,我們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真傻……真傻對不對?」他左手撐著身子,從地上慢慢站了起來,俯下身子,出神地撫摸著李登宵的眉眼,親吻著李登宵汗濕的鬢角。

  「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歡我了,可我不行……我從小就只有你了,眼睛裡只看得到你,別人怎麽能比得上你半分?

  「我作惡無數,你恨我,恨也是應該的。李登宵,我原來連你一根頭髮都不能碰,可是你看,我現在可以抱你、可以吻你。我是皇上,就可以折了你的羽翼,你就不能飛了,就能陪著我了。多好,登宵,你能陪著我了……」李連城輕吻著李登宵的側臉,吻他的耳郭和脖頸。

  「我不後悔,登宵,我不後悔。篡位又如何?你恨我又如何?你恨我——心裏面就有我了,只要你再也沒有精力去看別人,只要你看著我,只要你全心全意地恨我,那就好,多好。

  「可你竟然想殺了我……哈,李登宵,你知道我被你推下去的時候,想著什麽嗎?」一行清淚滑過眼角。

  「我想,我們要是不認識,該有多好。我以為我再怎麽樣也不會後悔的,可是我後悔了,既然那麽辛苦,既然我根本就不會有指望,那麽——我不想再記得你了,我不想再愛你了。」李連城哭著,嘴角扯出一個微笑,「所以,我後來忘了你了。」他用額頭抵著李登宵的額頭:「可是沒有用啊……李登宵,我就算忘了你,也還會再一次喜歡上。你告訴我怎樣才能不愛,如果我能夠不愛你,我的心就不會痛了……可我不想忘了你,忘了你,我還要心來做什麽。」李連城說著,輕輕覆上李登宵的唇,輕輕地吻著,良久方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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