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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口的人唯唯諾諾的回了一句:“今日上碧空山的弟子發現了幾具同門的屍首,其中還有一個屍身,長的很像小公子,現在一併送了回來,我們尋思小公子不是好好在房裡的嗎,其中定然有詐,於是將那屍首仔細檢查,掀下一層人皮面具,這才發現竟然……竟然是蘇堂主!”

  吳秋屏疑惑道:“蘇堂主,哪個蘇堂主?”

  門口的人回道:“哪還有第二個蘇堂主?”吳秋屏正待再問,這時候花千絕在房中不耐的問道:“吳秋屏,進來。”

  吳秋屏向後看了看,走了幾步,又看了看,這才進了房間。花千絕看他神色不定惘然若失,生怕他弄灑了藥碗,不悅道:“你還在猶豫什麽,還不把藥呈上?”

  吳秋屏猶豫了一會,突然輕聲問道:“小公子,媚娘她……現在人在哪兒?”

  第四十四章

  花記年滿面歡容,聽到這句話,突然愣了,臉上清清冷冷的,帶著些許疑惑,看著吳秋屏。吳秋屏和他沈默的對視了一會,又轉頭看花千絕,低聲問:“堡主,媚娘現在在哪兒,你答應過我的,只要我把藥做好,你就讓媚娘從外面回來。”

  花千絕蹙眉森然道:“她早就回來了,回來好幾日了,可我沒來得及告訴你,就入住東廂房內,你要有事,把藥給記年喝下來,就去和她好好敘敘吧。”

  吳秋屏似是不信,又側過身子看花記年。花千絕心中閃過一絲莫名的不祥,上前了幾步,大聲說:“先把我藥給我!”吳秋屏搖著頭後退了幾步,輕聲說:“不急,堡主,不急,讓秋屏把事情弄明白,你再過來,我怕我會一不小心把藥給灑了……”

  他說著,定定的看著花記年,輕聲說:“小公子,我和媚娘,從小看著你長大,堡主九年未曾回堡,我和媚娘教你識字,陪你習武,伴你玩樂……說句以下犯上的,就像你的親哥哥親姐姐一樣。你實話告訴我吧,媚娘她人在哪兒?”

  花記年面上慘白一片,良久才冷笑道:“她在哪兒?要怪全都怪她。若不是她背叛浮屠堡,我也不會……”他見兩個人都屏住呼吸看著自己,笑得越發困難:“第一次,我平了冷月教,就是她給我送了一盒當歸,才害我被人算計了,進了落英谷的地宮,第二次……”

  吳秋屏輕輕笑道:“你說媚娘是叛徒?平定冷月教那次?哦,我想想,因為我與媚娘兩年多未見了,因此,你們一打進冷月教神殿,媚娘就偷偷來與我見面,我們一道溜了出來,一同去看冷月江上的蓮花,她當時正在我身邊呢,怎麽可能送什麽當歸陳皮的?”

  花記年倒吸一口冷氣,四肢無力的癱坐在床上。吳秋屏恍若無知無覺的問道:“媚娘在哪裡啊?外面的人說媚娘就在門口,可我不敢去看……你告訴我,媚娘還活的好好的,你告訴我啊……”

  花千絕怒道:“吳秋屏,夠了。”

  吳秋屏大笑道:“不夠,不夠。”他微閉著雙眼,英俊的五官上浮過幾絲溫柔和懷念的神色,他眼睛像是又看到了一池碧潭中映著幾絲白雲,明明是明媚的景色,卻讓人看得心都疼痛了。二十多年前,他還是白雲觀小道士的時候,每日裡只懂得念經,打坐,參禪,師父總說他是觀里最有資質做觀主的人,無論什麽書,他看一遍就記得了,什麽招式,看一遍就記得了……白雲觀外總有些看不起大夫的人躺在那呻吟不休,是他念聲道號,捉摸著醫書上的方法,絞盡腦汁一個一個治好了。渺渺香菸中,發白的蒲團,銀灰的拂塵,彩塑的道像,鮮豔的貢果,褐紅的木魚,黑白雙色的道袍,就是他眼裡所有的色彩。直到他去替師兄到河邊打水的那天,就是那樣一池碧潭,潭水裡映著悠悠的雲朵,一個和他差不多的大的七八歲的女娃娃,鬢邊別著一朵巨大的紅色牡丹,不時發出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坐在潭邊,一雙赤裸的白玉般的雙腳不停的打水玩,水花四濺。他看到那個女娃娃轉過頭來,於是眼裡只剩下那一張明媚的笑靨。

  “小哥哥,跟我走吧,觀里多不好玩,跟我師父走……我們一起習武去……”“我……我不能,我師父說過,我生下來,就該是修道的。”他搖著頭,想轉過身去,卻被那女孩嬌笑著用兩隻白玉般的小胳膊纏上了他的脖子,響亮地在他臉頰親了一口,笑道:“小哥哥,你看我美嗎?”

  他哪裡見過這樣春花般明豔動人的笑靨,情不自禁的小聲說:“美……”

  “小哥哥,你動凡心了。”那女孩拍手笑道:“你既然覺得我美,就是動了凡心,你動了凡心還修什麽道?師父……師父……你快來,我找到了個小師弟……”被那女娃娃一拐走,一路上拋下正道,拋下正義,拋下過去,白雲觀和師父師兄弟……偏偏好快活,出奇的快活,有她在,在哪裡,都出奇的快活。

  那人還穿著招蜂引蝶的紅裙子,鬢邊一朵巨大的嬌豔牡丹,可她比牡丹更美更豔,她在花叢茂密的時候對著她發出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拍手笑個不停:“臭道士,道士臭,吳秋屏是個牛鼻子!……”

  吳秋屏覺得臉上一片冰冷,心卻慢慢靜了下來。花千絕面色不善的盯著他,森然道:“吳秋屏,蘇媚娘的事情,我也不願聽到。不過我還是勸你別做些想不開的事情,否則我發誓你定然會後悔。”

  後悔?想不開的事情?吳秋屏看著手裡的藥碗,突然笑了起來。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

  貞婦貴殉夫,捨生亦如此;

  波瀾誓不起,妾心井中水。

  他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大聲,像是樂不可支一般!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歡愉在今昔,莫忘歡樂時;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他大笑著,在笑出眼淚的一瞬間,將藥碗猛的砸碎在地上!花千絕飛身去救,卻終究晚了一步,男子勃然大怒,伸手正要抓著吳秋屏的領子時,就看到吳秋屏後退幾步,然後猛的一衝,一頭撞在粉牆上,頃刻間血花濺起。

  ──道士臭,臭道士,吳秋屏是個牛鼻子……

  那人觸目驚心的傷口,咕咕的流出血來,他大睜著雙眼,在這銀鈴般的笑聲中緩緩順著牆壁滑了下來,他抬手向大門那裡緩緩伸過去,一點一點地,嘴裡無聲的開合,眼裡漸漸流出淚來。

  ──媚娘,媚娘,一直忘了告訴你,就算你教會我歷盡花叢,道士心中,還是只有你一人……花千絕看到一地血腥,靜靜的站在那裡,讓人捉摸不透他在這一刻究竟在想些什麽。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彈指,他出人意料的沒有多說什麽,面上也是平靜如昔,只是有些緊張的回頭看去。他身後,花記年斜坐在床榻上,臉色慘白一片,俊秀的眉眼低垂著,水紅色的唇瓣早已失去光澤。

  花千絕心中微微一痛,這樣輕柔而平靜的波動,似乎還是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他下意識的知道他此時不該發火,他走過去,儘量輕柔的抱著花記年,他從不會安慰人,此時也只能夠用他能想到的最溫柔的辭藻柔聲勸慰道:“別再想了,什麽事都有我呢。沒關係的,我說沒關係就沒關係。”

  他看到花記年慢慢把自己深深埋進他的懷抱,有些單薄的雙肩無法遏止的輕微顫抖著。花千絕用幾乎是溺愛的表情輕輕的梳理青年的長髮,低沈的聲音慢慢蠱惑道:“你不是說你已經很開心了嗎?那就別哭了,乖,想去那裡,我都帶你去。我們可以並肩站在最高的山峰上,看那輪血染的殘陽,在黃昏的孤舟上聽寺廟的晚鍾,也可以爬上沒有人知道的古樹,一人敲碎一壇美酒的封泥,喝的酩酊大醉,笑忘今夕何夕,我哪裡都帶你去,只要你說,只要你想。”

  花記年雙肩顫抖的越發越劇烈,冰冷的淚水一點點打濕前襟。花千絕低聲道:“我不是叫你不要難過了嗎?”花記年大喊道:“我這種歹毒的人恨他們都來不及了,我哪裡會難受!”

  花千絕冷笑道:“那為什麽這幅表情?你跟我說你自己要死了的時候,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可如今他們死了,你卻換上了這副模樣。我不喜歡你把其他人看的過重。”

  花記年愣了一下,漸漸苦笑起來:“我……我真是害人不淺,我這一輩子究竟有沒有做對過一件事情?”

  花千絕不怒反笑,緩緩道:“你……以為那些人都在恨你?羅嘯風這個嗜財如命的老東西,在最後……把他數年的積蓄都給了你,耿勇每次教訓自己兒子的時候都是在說:‘你怎麽不向小公子學學?’蘇媚娘若不是不忍拒絕你怎會任你呼來喝去每求必應,就算是吳秋屏……若是對付旁人,早就使盡各種利害毒藥,赴死之前也要讓你生死兩難,哪有這麽容易便一了了之,連一句重話都沒有說你。你總以為別人都恨你,討厭你,卻從不曾留意過他們究竟怎麽想。那群人在你生下來後便是如此,我一不在,就搶著輪流去抱你,讓我看了就心煩,這才出堡了將近九年。還有那翠兒秋衣之流的,求愛不能就百般阻撓……哼,就算是伽葉寺那和尚,自詡六根清淨,我是不知道他臨死前為何要把浮屠令贈你,可總歸不會贈我,贈旁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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