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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腦袋忽然一片空白。

  周圍都靜了,只剩下急促的心跳聲,像是被人箍緊了脖子,鋪天蓋地的都是自己失序的心跳,它們從鼻腔倒灌進來,像攻城的木頭一樣咚咚地撞著耳膜。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也跟著蹲了下來,叫我的名字,小心翼翼地推我。我還是睜著眼睛,愣愣地看著。

  他不知道推了我多久,叫了我多少聲,居然也開始手足無措,用的力氣漸漸大了起來,我被他推得坐在地上,他一把扶住我,和聲細語地跟我說話:「別生氣,錢寧,彆氣了。」我忽然又有了知覺。

  昨天仿佛還在,他還在我耳邊唱著走調的情歌。

  「我跟你說話呢!」他突然大喊了一句,簡直能把耳膜震破。

  我厭惡地甩開他的胳膊。

  戴端陽臉色連變了幾下,最後換上了一副笑臉:「錢寧?」我往後躲了躲,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使勁全身的力氣把他推到了門邊。

  戴端陽這才反應過來,用手撐著門框,怎麼也不肯出去,呆呆地看著我,又沖我笑了笑:「錢寧?」他還以為我跟過去一樣,他這麼一笑,我什麼都聽。

  我把他硬是推出了門,正要關門的時候,忽然聽見端陽輕聲跟我說:「別生氣了,我再給你重新寫一張。」隔著門fèng,還能看見他的臉,他笑得真好看,滿臉的溫柔,眼睛是水裡的星星。

  他笑著跟我又說了一遍:「錢寧,我再給你重新寫一……」沒等他說完,我憋足了力氣,揚手就是一拳。

  他被我揍得往後退了半步,臉上露出措不及防的驚愕表情。我高舉著拳頭,還想再揍的時候,看見他那張維持著驚愕的臉,居然遲疑了一下。

  戴端陽瞪著眼睛,甚至沒有意識到要還手,直到我第二拳落下,他才稍微往旁邊側了側身。那一拳正好打在他的肋骨上,端陽弓了背,還在錯愕地看。

  我捂著鈍痛的手背,張了張嘴,說出來的還是那句老話:「快滾。」端陽眼睛裡的光忽然都滅了,鮮潤的嘴唇哆嗦著,從牙fèng里擠出嘶啞的聲音:「從今天開始,我要是再對你這種人……」我一巴掌甩上門,反手落了鎖,第一時間湧上心頭的,居然不是任何一種使人呼吸困難、心跳驟停的疼痛,而是一種惡毒的快樂。

  我扶著牆,吃力地往前挪了幾步,看著滿地的紙屑,兩條灌了鉛的腿如同掛在單槓上,上身往後一仰,天地倒懸,住在樓上卻仿佛處於地底,被泥土cháo濕腥臭的氣息掩埋。

  在這一刻,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站得筆挺還是早已癱軟。

  我記不起來了,上一次感到快樂時多久以前的事,我記不起來了。所以哪怕是這一丁點破罐子破摔的快樂,也能颳走我所有要死乞白賴的念頭。

  混亂麻痹的大腦恢復運轉的第一秒鐘,我突然明白,端陽這兩個字,原來和筋疲力盡比起來,是那樣的微不足道。

  我原來還不夠愛他。

  隔了大半個月,他最後又來過一次,還了鑰匙,拿走了他落在這裡的幾件衣服。臨走之前,我去樓上借了半壺開水,替他泡了碗泡麵,後來想了想,還是拿出兩個碗,給他撥了半碗,給自己也撥了半碗。

  兩個人對坐著吃麵,吃得滿頭大汗,心裡都明白這是散夥飯,整頓飯反而吃得平平和和。

  一碗麵見了底,我還只是半飽,用筷子颳了兩、三下,沒撈起什麼東西。抬頭一看,端陽也是愣愣地在刮碗。

  雖然知道該開口了,一想起彼此心知肚明,就覺得把分手掛在嘴上,好比脫褲子放屁,也是一件多餘的傻事。

  這樣枯等了半天,端陽忽然站了起來,一屁股坐到床上,心煩意亂地解開了襯衣的第一個扣子。

  他猶豫著看了我一會,低聲說:「錢寧,你來一下。」看我仍捧著碗,他又補了一句:「我想再看看你。」我把碗放下,遲疑地看著他:「我不想做。」

  他嘴唇抖了抖,沒說什麼,又把第一顆紐扣重新扣緊了。我手足無措地盯著他看,再怎麼厭倦這種像公狗一樣只會聳腰的運動,卻不肯厭倦他,好像從這一刻開始,麻木已久的神經才開始真正有了痛覺。

  我攥著拳頭,慢慢坐到床沿,把外套脫下來,仔細地疊好,我說:「十五年了。」端陽的目光閃躲了一下:「什麼?」

  我又重複了一次:「我們認識十五年了。」

  他悶笑了兩聲,忽然模仿起我的語氣,尖酸地說:「戴端陽,我們要完沒完了。」我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我騙你的。」

  端陽啞著嗓子吼:「那你就別脫衣服!」

  我一把按倒他,滿臉猙獰地嚇他:「你不准說話!」端陽閉起了眼睛,果真不說話了。我把衣服粗暴地脫下來,也去脫他的,他剛想自己解開襯衣,就被我一把拍開:「你不准動!」戴端陽腹部突然繃緊了,一動不動。我想不出下一步要做什麼,就那麼干坐著,又胡亂地摸了摸他。

  他過了好久,才肯睜開眼睛。我低著頭,湊近了看他的眼睛。我們怎麼會鬧到這個地步。

  寥寥幾句好聽的話,說撕就撕了,髒話狠話一籮筐,卻不能說收回就收回。只能吃個半飽的佳肴,還不如一頓能把人撐得打嗝的隔夜飯。吊足了胃口,卻填不飽肚子,有什麼用?我不要只能半飽的愛。

  我用鼻子在他臉上嗅來嗅去,他身上有股說不出來的好聞的味道。像是一個餓極了的人,拿兩根拇指把泡麵醬包一點點擠空,灌上半壺滾水,去聞麵條漸漸變軟的香味。

  我一邊使勁地聞,一邊覺得眼睛開始泛酸,忍著沒哭,又摸了他幾把,過足了癮,才說:「你來吧。」他這才動了,手上一使力,兩個人的位置倒了過來,扶著傢伙,硬是擠進去一個頭。

  我哆嗦了一下,閉著眼睛告訴他:「我疼!」

  裝了三年,到頭來還是舉了白旗。

  端陽連手都在抖,半天才顫聲笑了:「錢寧,你真他媽的……」他想了一會,把東西又慢慢地拔出來,用手指頭在我的後面又摸又按,等弄軟了才進去。

  我還是疼得厲害,直到他慢慢地開始抽動,才稍微好受了一些。

  裡面又是脹,又是麻,好像還有一點癢,使勁喘著氣,跟戴端陽就這麼淺淺地做了一輪,又被他翻過去,再做了一輪,好像就不痛了。

  我怕他看出來,往死里喘氣,卻不敢吭聲,等他做第三輪的時候,變成了全進全出,用手死死地掐著我的腰。

  下了床開始穿衣服的時候,我還癱在床上,連腿都合不攏。

  端陽站在床前,過了很久才回頭,跟我告別:「再見了小糙。」我硬撐著坐起來,靠在床頭,手不停地發抖,摸了半天才摸到煙盒,抽出一根煙叼著,也朝他揮了一下手:「再見再見。」直到他關上門,我才反應過來,他叫我小糙。

  第九章

  雨一直下個不停。

  大四的告別晚會開得比往年都早,兩百個座位的活動廳里,講台已經被挪到了一邊,露出底下積壓已久的灰塵。從窗戶能望見鋪著黑砂的跑道,被雨水打出密密麻麻的凹槽,濃白色的大霧緩緩穿過雨簾。

  我跟在隊伍後面,把擴音器搬到台上,滿地的電線連著設備和排插,一路接到隔壁的音響室,往來的人像躲絆馬索一樣在電線堆里穿行。

  我在醫院治了半個月的偏頭痛,出來後,就一直跟著三流樂隊跑場子。隊長姓李,小時候偷錢砸單車的事都是這傢伙帶著我乾的,高中又上了同一所寄宿學校,幾年沒見,他還是老樣子,老躲在最角落的地方抽菸,不愛搭理人。

  樂隊缺一個吉他手,他一個電話把我叫過去,往我脖子上掛了把舊吉他,台上還站了一個主唱,就我們三個人。

  荒廢了這麼多年,我怎麼掃弦都不記得,接不到活的時候,就待在教室里練譜,哪都不能去。

  我老跟他說:「李哥,我忘了。」

  他就把吉他接過來,自己彈一遍,再給我。

  我練得抓耳撓腮,他和那個主唱一人一把椅子坐著打呼嚕,就這么小打小鬧了幾個月,漸漸也有節目找我們,站在台上亂跳亂吼一段,場子一熱,立刻抱著設備滾蛋,唯獨今天是一首抒情慢歌,鋼琴配樂,沒我們什麼事,主唱一個人演。

  我把東西放下,在褲腿上擦了擦手上的汗,把伴奏帶交到音響室,李哥也在屋裡,斜斜地靠著桌子站著,掏出煙盒給我遞了一根。

  我夾在指fèng里,不知道該不該抽,小心翼翼地問:「人還沒來?」李哥伸出手,把門把上掛的禁菸牌子反扣過來,只說:「快了。」我情不自禁地咧了咧嘴,點了火,叼著煙,深深吸了一口,腦袋也一下子醒了:「那就好。」李哥低頭給自己也點了一根:「不過他重感冒,嗓子啞了,來了也沒用。」我半天才反應過來。

  音響室門外有人喊了一聲:「李孟齊!你們還演不演了!」李哥應了一聲,把菸頭掐了,正要往外走的時候,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小聲說:「李哥,沒事,我能唱。」他看著我,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半天才在我腦袋上揉了兩把:「別鬧。」我側了一下頭,狼狽地躲著,結結巴巴地申辯了幾句:「我能唱,你讓他在前面對口型,我替他唱。」李哥看了我老半天,去外面借了張歌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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