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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喝了幾口,他突然說:「那我說。」

  我看了他一會,點點頭,以示洗耳恭聽。

  他結結巴巴地開口:「錢寧,其、其實,我覺得你長得挺漂亮的。」我一口水嗆進氣管,顧小上其他,彎著腰劇烈地咳了起來,好不容易停下,抬頭一看,發現戴端陽又開始裝死,拿被子把自己從頭蓋到腳。

  我愣了好久,才大著膽子問:「你剛才說過話嗎?」端陽在被子裡而悶聲悶氣地回:「煩死了,我再想想怎麼說,想好了再告訴你。」第六章

  那天開始,這傢伙就陰陽怪氣的。

  有一次擰開宿舍門,發現他一個人站在陽台上,背對著我,衝著前面的小山坡練嗓子:「跟我試試吧,你跟我試試吧!」吼得面紅耳赤。

  我問他:「你幹嘛?」

  端陽回過頭,臉上居然露出了一點像是羞澀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跟我說:「我剛才看到你在樓梯口了,算準了你這個時候會進門。」過了會,他看我沒反應,又問:「錢寧,你聽懂了嗎?」我費力地想了一會,試探地說:「不明白。這是口號?招聘會要喊的?」戴端陽把臉一沉,又開始悶不作聲地望他的小山坡。直到兩個月後,我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天上完了專業課,我從外面回來,把包一甩,癱坐在椅子上,喘了半天氣,突然發現桌子上放著一個粉紅色的小信封,外面寫著「戴端陽寄」,一拆開,裡面就是一張桃心形的卡片,上面用原子筆畫著一行五線譜,標著幾個蝌蚪符號。

  我仔細認了認,跟著譜唱了一遍:「mi—re,do—do—do—so—do—re—mi,什麼玩意。」我拿著信端詳了好半天,然後直接塞抽屜里了。晚上他回來,看我的目光躲躲閃閃的。見我堂堂正正地回望著他,拿了臉盆就往澡堂走,我連忙也拿了自己的,幾步跟上去。

  那條小路還是野糙叢生,頭頂還是明月朗照,帶著露水的糙葉子裡面,偶爾撲出一點螢火,牛蛙的叫聲時遠時近,它們越是叫,夜裡就越是寂靜。

  端陽走得很快,從糙叢里穿過,發出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我小跑了幾步,一把挽住他,嘴裡喊:「戴端陽!」他這才停下來。

  我老老實實地問他:「你卡片是什麼意思?」

  端陽看著別處,小聲說:「就是上面的意思。」我按捺著怒火,好聲好氣地問:「那是什麼意思?」他看著我,眼睛裡挺委屈,輕輕地說:「是首歌,今年很紅的。」我還是搖了搖頭:「我好久不聽歌了,真不知道。」他站在那,像是受了天大的打擊。我只好把話頭接過去:「是什麼歌,你唱唱?」他漲紅了臉,連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後說:「我唱了!」又醞釀了好久,才開始輕輕地哼:「mi—re,do—do—do—so—do—re—mi。」他譜子雖然記得牢,可沒一句在調上。我趕緊叫停:「戴端陽,你唱歌詞!」他像是很不好意思,扭捏了半天。我還記得從前的事,他抱著收音機,蹲在我腳邊催我唱歌,就像我現在催他一樣。

  他摟緊了自己的臉盆,一咬牙,沖我說:「那你站近點,我小聲地唱。」我走近了幾步,戴端陽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腕,微微閉著眼睛。

  月亮正圓,雪白的月光流瀉下來,糙尖上每一顆露珠都晶瑩剔透,他就站在這月光下面,小聲哼起來:「baby,你就是我的唯一……」我忽然打了個寒顫,鼻子酸起來,只覺得滑稽可笑。

  他就在這個時候睜開了眼睛,表情特別嚴肅,清澈的眼睛裡落滿了星子,睫毛不安地抖動著:「不許笑。」我憋了又憋,實在憋不住,還是發出了兩聲笑:「嘿嘿。」他掉頭要跑,我連忙拽住他:「你把它唱完,沒事。」他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被我一拽,一轉身,順勢摟緊了我的後腦勺,頭一低就親了下來。

  我睜著眼睛,近距離地看他,端陽閉著眼睛親到一半,偷偷把眼睛睜開一條fèng,發現我眼睛沒閉,連忙伸出右手,把我的眼皮往下一抹。

  我眼前這才徹底暗了下來,什麼都看不到,夜晚泥土cháo濕的味道一下子鋪天蓋地地涌了上來。

  我試探地回摟了一下他,剛想問,你喜歡我什麼呀?端陽的呼吸卻急促起來,冰冷的眼淚就掉在我臉上。

  遠處傳來些微的動靜,我猛地推開他,退到幾米外的地方,嚇得腦子一片空白,定下神,才發現只是一隻路過的野貓。

  戴端陽用手肘胡亂地擦了一把臉,試探著問:「我們去宿舍樓頂吧?」我連連擺手:「回去吧,哪都會被人撞見。」

  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也睡不著。一坐起來,就發現端陽睜著眼睛,笑盈盈地躺在他床上,托著腮幫子看我。

  抹布似的舊窗簾才拉上一半,月亮照進來,正好照亮了兩張床中間的過道。戴端陽跟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慢慢地也坐直了。他指指小陽台,我立刻揮了下拳頭。他又指了一次,我沒辦法,磨蹭了一會,還是跟著他爬下床。

  屋外的涼風吹得人昏昏欲睡,我把玻璃門拉起來的時候,四個舍友仍在發出此起彼伏的鼾聲。

  我們穿著汗衫、短褲,一人搬了一個鮮紅的塑膠凳,坐在陽台上吹風。誰也不說話,就這麼互相看著。端陽一直在笑,用手指頭勾我的手指。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舍友在床上一翻身,嘴裡嘟囔著:「端陽,打球去啊?」我這才想起前仇舊恨,惡狠狠地吼他:「打球去啊,在這傻坐著幹嘛。」戴端陽瞪大了眼睛,小聲說:「他說夢話呢!」見我沒吭聲,端陽小媳婦似的,抱著凳子往我這邊挪了挪,我們這才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悄悄話。

  原本在談餐廳伙食、單車被偷之類的瑣事,聊到一半,端陽忽然換了個話題。

  「錢寧你知道嗎?我有一次心裡特別難過,眼淚都在眼睛裡打轉了,差點熬不下去。」我愣了愣,順口問了句:「哪一次?」

  戴端陽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壓低了嗓門說:「我沒跟別人說過,我要是告訴你,你也得告訴我一件。」我一肚子的心事,沒一件能告訴他的,只好隨口應付了一句:「你先說。」端陽清清了嗓子,看了半天星星月亮,低聲說:「那天和別人吃火鍋吃撐了,睡到半夜,突然覺得不對勁。」我愣了愣,插嘴問了一句:「等等,這是傷心的事?」他攥著我的手,一臉嚴肅:「是啊,兩年前的事了。我本來還想忍的,可肚子裡面翻江倒海,廁所又建在走廊兩頭。沒辦法,只好披上衣服從床上爬下來,一路小跑到門口。去開門的時候,一看,媽的,誰把門給反鎖了!

  「我想把那門給重新扭開,可使勁擰擰不開,再使勁擰還是擰不開,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們全睡熟了,我眼看著要憋不住了,又不能吵醒他們,抬頭一看,就看見白慘慘的月光從門上那扇窗戶照了進來。」我抖著肩膀,往旁邊挪了挪。

  戴端陽唏噓了一陣,長長地吐了一口濁氣:「當時眼淚就掉了下來。」他說完,朝我眨了眨眼睛:「到你了。」我這才反應過來,辯解了一句:「誰說我要講了!」他撲過來,小聲嚷嚷著:「我這麼丟臉的事都告訴你了,你非說不可!」他一撲過來,就使勁撓我痒痒。我差點笑岔了氣,又推不過他,只有嘴巴還在堅守陣地:「你自己願意說的,我可沒答應。」他整個人從凳子餓虎撲食一樣騰起身子,我被他一壓,塑膠凳子再也撐不住,啪嗒一聲,折了一個腳。

  我捂著屁股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屋裡有人在夢裡嘟嚷了一句:「誰啊?」我們不敢作聲,又互相看了一會。等完全安靜下來,戴端陽才低聲回了一句,「妖精打架呢。」我憋笑憋得難受,他湊到我耳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強調:「錢寧,我剛才把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訴你了!」過了會,他又貼著我的耳朵說:「所以你要是有什麼不痛快的事,儘管跟我說。我這麼丟臉的事你都知道了,你還怕什麼,真的,我們誰也不笑話誰。」我不知道為什麼,聽了這話,鼻子突然酸酸的,就差那麼一點,就把滿肚子的苦水都倒給了他。

  在我心裡,從來沒有一個人有他一半的好。

  我們就這麼握著手,看著前面的小山坡,他輕輕地問我:「這就算在一塊了嗎?」我腦袋裡也是一團漿糊,兩個人轉著眼珠子想了半天,由他一錘定音:「真好。」我也就跟著咧嘴。

  第一次談戀愛就像新兵打仗,磨磨蹭蹭半天不敢上,一上就不要命。

  短短半個月,我負責踩點,戴端陽負責後勤服務,約好時間地點分頭行動,一個從南操場顫顫巍巍地翻牆過去,一個從北門風風火火地騎車過來,把該做的不該做的全做了。

  我比他大兩歲,什麼都明白一些,又不是很明白。開頭兩、三次都是去荒村野店盤山路,端陽總斜挎著一個大包,先把自行車靠邊一停,然後麻利地從包里掏出兩張報紙,鋪在地上,再是麵包和礦泉水,一人一份,吃完往往還有兩個大蘋果,洗得乾乾淨淨,通紅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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