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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無人注意這些黑壯漢子,他們,包括背我這個大漢,貼抵城牆,驚馬奔跑,隨後,一越九重,翻躍城樓。我翻滾落於塵土,劇烈撞擊飛縱讓我要命的咳嗽,更讓我發現,我可以動!

  “姑娘!姑娘!紅綃姑娘!在下南海鐵摩勒,在下絕無歹意!”那大漢拼命向我解釋,我滾爬躲他,雙手徒勞抓起地上塵土灑他,忽然,一根樹枝抓到手邊。

  “我——”我狠狠在地上畫字,他驚異去看。“我叫郭珍珠!”我畫完五字,樹枝啪地折斷。

  “郭姑娘?姑娘不叫紅綃?姑娘不是穿紅衣?”那大漢傻裡傻氣大叫,我氣得沖他面上扔那斷枝,枝幹輕飄,我手足俱顫,沒扔到反害自己撲地。

  “大哥,給!這位姑娘好象想說話,又說不出!”旁邊遞了支樹枝來,那些剛才齊齊飛過城樓的漢子都圍攏過來,此時看清,這些人都面色黝黑如鍋底,鼻大且寬,個個體壯如牛,卻身材矮小,他們不是中原人,是南海黑人,大唐崑崙奴!

  “我——我是郭府——”我畫出四字,手抖發顫得不能自已,樹枝啪地再斷,我捂面痛哭。

  “姑娘不能寫,在下來說!在下鐵摩勒,南海崑崙族人。我族族人被海盜王世傑販買中原為奴,人稱崑崙奴。姑娘的相公,就是崔公子。崔公子知摩勒為救族人而來,散盡千金家財為我贖回此三十八名同胞。可惜公子家遭橫禍,紅綃姑娘您,也就是公子未過門的娘子被靈州一品郭子儀逼為姬仆,摩勒感恩,自願為公子救出姑娘!”

  那大漢自報家門,自陳所為,諍諍句句,理直氣壯。傻子!瘋子!神經!我拳打腳踢,通通向那神經鐵摩勒。誰要他感恩,誰要他救出,傻子崑崙奴被人利用,害史朝義身陷重圍——“娘!娘!放開我娘!”一個稚嫩聲音響起,是九瑾,她拔了她的小刀,孤單站在城下。

  “小姑娘,快讓開!”鐵摩勒揮手大叫,九瑾握刀捏拳,半步不退。說時遲,千鈞一髮鐵摩勒跺腳躥出,一躥九丈開外,篷地抓住九瑾,翻滾避開身後洶湧奔馬。他爬起再縱,一步縱回我身邊,我驚魂咽下,撲起摟住九瑾。九瑾刀也掉了辮也散了,悶在我懷中嚇得連連叫娘。

  “姑娘……真的姓郭?”鐵摩勒若有所思望我們母女。傻子!呆子!我狠狠瞪他的若有所思,雖然剛才要不是他,九瑾早被捲入馬蹄,這人的神奇原來是在雙腿,一步一縱,能達九丈!

  城內軍士已出,我不用再怕,正要奔去,忽然面前勁風掠過。我被人攔腰夾起,九瑾大叫娘,那人一腳踢她倒地。“崔公子——”鐵摩勒叫道,那人充耳不聞,只夾我飛奔。“崔公子留步!”鐵摩勒再叫,那人長嘯一聲,不遠處林中發一聲喊,無數黑衣黑馬現身,轉眼之間奔來圍攏。

  “路嗣恭,你敢再進一步,我要郭子儀親妹橫屍當場!” 那人仰天長笑,笑聲中掌分袍裂,露出一身黑衣勁裝。

  “你是?”

  “你是!”

  “你是——”

  三隊人馬,三人為首,大叫“你是”。那人掌扣我頸,我被動向前,正對他們。

  那三隊人馬,鐵摩勒離我們最近,也震驚最多,這個性情耿直的南海崑崙奴根本不會想到,溫良的崔公子斯文麵皮落下是這副面孔。

  靈州守將路嗣恭帶著零時拼湊隊伍追擊出城,他也不會想到,與他同軍歷練同城為將的昔日朋友會如此威脅。

  最狼狽是史朝義,最心痛亦是史朝義,我知他此時此刻,痛心疾首恨自己為何不曾與我進廟許願。

  “相公!”撕心扯肺的女子從最尾奔來,李氏踉蹌倒地,指他哭泣悲鳴。

  郭曜!這個大鬧顯烈廟,處心積慮騙鐵摩勒盜紅綃女的男人,正是郭曜!

  郭曜夾我上馬,催馬揚鞭。“郭曜!你要什麼!”史朝義掙扎大叫,忠心耿耿的室韋人將他按在馬上,死命拖韁向北。

  “痛快!”郭曜馬上發狠大笑,笑聲驟收,他豎指喝道,“第一,擋住路嗣恭!第二,拿來——大燕兵符!”不等他答,郭曜擲下一句,縱馬疾奔。“郭曜已死,夫人再勿惦念!”

  第四十章 鐵血丹心照(二)

  九月中,行一百四十里路,眾羌水會張掖河,我們入吐藩境,酒泉郡會水縣。這個郡鎮,一個月前還是大唐的國土,屬敦煌王李承寀封邑。

  郭曜一行百人,做羌族商人打扮,他以厚厚的裘褂裘帽裹我,周身上下最後只剩了巴掌大的面孔露出。“這裡地荒人蠻,你這容貌還是藏掖著些。”郭曜從馬上扶我下來,挑了會水縣裡最大的客棧住下,百多人分三批進入客棧,步步為營的模樣讓店堂里眾人紛紛放著打量,驚奇各異。“吃完飯再上樓,好好休息一晚。”

  郭曜看我臉色精神,我又倦又累,自動自發地靠窗坐下。他指點手下包下東西南三廂整樓,再叫人送了壺溫酒給門外的鐵摩勒,鐵摩勒一行自靈州城外一直跟著他,自始至終都不曾落下。

  “鐵大俠辛苦護送,在下敬你一杯。”郭曜隔窗舉杯,鐵摩勒瞅也不瞅,大口喝自己葫蘆里的烈酒,一仰而盡,啪地擲了葫蘆守在一邊。

  “你叫他走,或者趕他走,以你的本事,並不是難事。”我指指門外衣衫襤褸的崑崙奴一行,郭曜呵呵按了我手捂住熱碗,關了窗,張了屏,他湊我耳邊說道,“珍珠,你想什麼以為我不知?這種事我是不會做的。”

  我知道他不會做,只好任鐵摩勒跟著我們,這個傻傻的崑崙奴一路徒步跟著,跋山涉水風餐露宿,即便落下一程,盞茶之後他一定出現我的視線中。

  “鐵摩勒跟著倒好,省得我日夜操心怕人搶了你去。”郭曜眼尾揚笑著盛菜盛飯,我來者不拒半點沒客氣,好似身旁的根本不是狼。“事別三年當刮目相看,你如今,很是不同。”

  他托臉看我許久,我展顏微笑。“那我該怎樣?哭鬧不休尋死攬活?朝義哥哥不是答應給你兵符了?你怕他當場給你再窮追猛打,所以就擄我到你的地盤一手交符一手交人,他不是都答應了嗎?那我怕什麼?只不過騎馬累點沒人身自由罷了,我讓他費心夠多了,不該再讓他心焦。” 我篤定的說話當他手撫上我唇角時結巴了一下。

  “再說呀,這樣善解人意的妹妹的確招人喜歡。”郭曜輕點我唇角,我乾咽一口飯,緊抿唇連口都不肯再開。

  “你跟著李豫的時候單純嬌嫩,那個王孫公子情不自禁地想把你含了嘴裡捧了手心寶貝,現在年歲長了,經歷多了,史朝義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情種,得了你這般知心知意為他著想,恨不得連心都掏了給你。你說我待你如何?看著你長大,看著你出嫁,長安沈府一磚一瓦都是我看著建起的。你受難時是我喬裝潛入長安,虎口裡把你救出來。李豫不管你死活是我寧跟張妃撕破臉也要帶你走,你為你大哥反抗我最後又落了什麼好?這次我設計劫了你,有我私心目的,不過你聽聽天下人是怎麼傳誦的——”

  郭曜半張屏風顯出店堂一角,堂內南來北往的人正聚精會神聽一個說書人講故事,那說書人聲情並茂添油加醋描述一段靈州傳奇——話說公子崔生樂善好施美名鄉鄰,與少女紅綃兩情相悅定下鴛盟,原本是一段天作之合怎耐蒼天無眼,靈州一品郭子儀看中紅綃女美色逼為姬仆。後崔生與紅綃於顯烈廟悲傖相見,老僕崑崙奴摩勒憤而掄錘打退惡奴,背負紅綃飛出高垣,瞥若翅翎,疾同鷹隼,攢矢如雨,莫能中之。頃刻之間,不知所向……“那後來呢?”眾人齊聲追問。

  “後來,自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惟,一段唐傳奇留駐民間。”說書人哈哈一笑拍桌結局,眾人“哦——呀——”,意猶未盡,感慨不已。

  “以我郭曜手段,多得是法子擄你,偏做這些絞盡心力之事,為的是不傷你分毫。這樣,你總該知,我喜歡你。”郭曜端湯到我手邊,一碗塞外難得一見的雞湯,骨皮剔盡,上飄香油。哼!我一抬手,掀碗就潑。“你敢!”他一掌捏得我鬆手松碗,碗裡湯只晃出一片,而我手已不似自己的。

  “你不配喜歡人!二嫂守寡帶孩子等你到現在,看到個背影就認出你,你不要她不要兒子,你要權要勢,你喜歡的是那兩樣!”我搶著罵完,他單手抓我連人帶椅貼他胸前。

  “我不凶你,你給我好好吃飯,病了瘦了史朝義跟瘋子似的!”他逼我吞咽湯汁,愈抗拒愈難拒,突然胃裡翻騰嫌惡,哇地一口,我吐了他一身見鬼雞湯。“你——”他皺眉,揚手——呯地,地動山搖!他卷我滾地,嘩拉呯砰,窗棱木桌桌椅碗盞,骨牌般連鎖砸地。“娘地!” 郭曜鷂身翻起咒罵,鐵摩勒一頭磚瓦木屑現身原本窗下,左右肩各罩半張窗棱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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