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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酷是不是?丫頭,不許哭,你哭我轉頭就走哦!”大哥捏我鼻,揉我臉,我不哭,我咬著唇不哭,我重重點頭,顆顆水滴砸落他手,我的哥哥,他是俊美無匹,銀髮披肩是很酷,真的。朦朧淚眼中天青衣袍出現在面前,我伸手向他,向那雙皸裂老人斑滿的雙手——那雙手收回袍中,我雙手被人牽握,“珍珠,不哭,我說話算數,是不是?”李豫握我雙手,以袖拭我面,他按我倚靠床里,迥兒攀爬我身邊,口中依依牙牙,手中把玩一幅銀緞繡面的鑲玉腰帶。“我要和迥兒住一起,就我們娘倆。”我一字一句開口,李豫舀粥的手一頓,一口粥滴落襟上。

  “我正要告訴你,我們今日就要離開關山了,一路車馬顛簸,你們娘倆要吃些苦了。”他接帕拭我衣襟,轉身回來,笑顏如新,“珍珠,你想不想九瑾?那丫頭吵著鬧著要見你,我帶她一起來了。”

  “九瑾?她在哪?怎麼不見她?”我想下床,他按住我,順勢一把抱起迥兒。

  “別心急,我留她在涼州了,至多五六日,等我們回了涼州不就見著了?我說娘親生了個弟弟,她可高興了。迥兒,你懂不懂,哥哥,姐姐,你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你最小,爹爹最疼你!”

  他從懷中摸出紅帕,小小精緻的長命鎖金木魚,細心套上小人兒兩隻腳踝,既好看又不怕疏忽被孩子吃進肚裡,床邊還有七巧板、九連環、軟木製的玩具,他一一拆開教授,迥兒一向不怕生,這幾日我無法顧及,他倒熟捻的快,兩人玩作一團,還幾聲應叫爹爹,李豫舒暢大笑。我視線轉開,大哥溫和笑容,他試了粥溫再遞給我,我搖頭不接,只看向離床遠遠,千言萬語,如何訴說…“爺爺——”我脫口叫,他甩袖離去,一如昨日。

  “老神醫!老神醫這裡坐。”

  李豫聞聲下榻,請回爺爺,在床邊安置一把靠背椅子,迥兒小手託了塊糕,呵呵跪爬到他面前,“阿尼,糕糕。”

  有那麼一剎那,我幾乎想哭,我低頭,讓孩子的身體,遮擋我。

  “這孩子,你教得很好。”他發自內心。迥兒是個很乖的孩子,一大盤的糕點,香香甜甜,他從未吃過,也從未見過,李豫讓孩子自己選,他選來挑去,最後我大叫爺爺,他把手裡的糕捧過去,他說,“阿尼,糕糕。”

  “老神醫待珍珠如親孫女兒,您老心裡有氣,我知道。”李豫手托糕碟恭敬遞去,誠心誠懇,他冷面相對,唯對迥兒笑臉。他碟里是塊千層蘇,香香甜甜,迥兒湊去,他餵他,手接蘇屑,一抹孩子嘴角。“吃得滿嘴哦,跟你娘一模一樣。”他笑眼含嗔,那一笑,一嗔,仿佛曾經。

  “老神醫疼愛迥兒,不如隨我們回京頤養晚年,您放心,回京之後,我定好好補償她們母子,決不有負。”

  李豫愈發誠懇,他愈發冷冷,“回京,補償?你怎樣補償?拿什麼補償?你勿須告訴老夫!干我何事!”他是終究難忍,和藹笑容落下,再次甩袍,頭也不回走出屋外。

  “老神醫脾氣可見長啊!”李豫曬笑一句,隨即命人收拾行裝,相請族長。

  我周身穿暖裹實,大哥抱了迥兒扶我出屋,外面人群夾道,藏族土族,認識不認識,人人好奇張望。芒贊族長來了,吐谷渾河源郡王也來了,“河源郡王那麼客氣做什麼?”大哥隨手指指,一箱箱的名貴藥材、毛皮,諾曷缽送的,他本無意傷我,也多次示警刀上有毒,是大哥奪他刀時不慎傷及,不過我一點也不怕,從我聽到那句話時,我知道他不會讓我死,只要他在,哪只鬼敢帶我走?

  離開關山的路並非好走,半醒半睡時臥時坐,迥兒從未坐過馬車興奮得不分晝夜,第三日時李豫強行將他抱去前一輛車,我無氣力於他爭辯,他在車榻上鋪了厚厚氈毯,碳盆烘熱,一著腰背便沉入舒適,半分不想去動。

  “我問過老神醫了,前面到了涼州,泡個熱水澡,可減些腹痛,不過要多找幾個人守著,她太虛,時間不可過長。”是大哥來了,他翻我側睡向他,我由他拿捏腰背,紓解不多,於心卻寧。

  “迥兒到底是男孩子,半刻不得停的,她哪裡吃得消…子儀,你不回靈州看看?若鴻兩年沒進京了,雙胞胎女兒你還沒取名吧,你就捨得?”

  我在無聲中靠他更近,松木香,沉水香,衣香體香,他手撫我滿背滿發,忘了說話。

  “李光弼自貶的摺子我己批了,子儀,若你有意流勇退啊,才四十多嘛,正當壯年!嗚,回紇不是平定了嗎?郭旰就快回來了,讓他做李元帥副手啊…”

  “子儀,你是真不懂還假不懂?李光弼自貶不就是因為僕固懷恩麼?有他在,再加郭旰,你要淮陰郡王引刀自刎是不是…噯,醒了,是我太大聲了,你再睡會兒。”李豫探身看我,我半躺半靠,手捋背後銀髮。

  “哥哥,你兩年沒回靈州了?”我無法再入睡,大哥大嫂分別兩年,一雙女兒甚至還未取名,為什麼?外間傳言他被幽於長安,難道真是?還有一頭白髮,是…我…害他這樣!

  “你哥是平章事,一品宰相,你忘了啊,京官沒疎命怎麼出京?”大哥平淡自若,他隻字不提,我卻知道,他所受的壓力何其之重。李豫剛才的意思,若大哥掛帥出兵,那他就不僅僅是只有虛權的平章事,他可以領軍出關,他可以探望親人,他可以有無上的權利和自由,但是他不肯,他不肯攻打洛陽,他不肯於史朝義為敵,兩年前他送我走時說,李光弼用他的人打大燕,他會教他吃不進吐不出一輩子梗死!可是現在我這模樣,他可是心裡難過之極…懷恩麼,我聽說他有個女兒,你不如以他女兒和親回紇牟羽可汗,兩國親上加親,他也會感恩收斂些,你說,這個主意怎麼樣?”大哥呵呵好笑,他提議讓我們都有些發懵,僕固懷恩只有兩個兒子,哪來的女兒?

  “牟羽可汗…你意思是,把他女兒嫁給葉護?”李豫明白得快,他們二人已有默契,只互相對視,他們擊掌而笑。“葉護當了可汗了?那和親…是李逽吧,李逽和親回紇?”我舒心開懷,大哥的主意真是好,假寧國公主已夫死回朝,而真寧國公主卻滯留回紇三年,僕固懷恩並無女兒,可如果李逽以他的女兒之名和親回紇可汗,這樣的結局,不是皆大歡喜?

  “你昏睡兩日,回紇可汗易主了,葉護平定富貴城,如今,九姓鐵勒擁其為牟羽可汗,昨日郭旰有信送來,說不日回京,不過逽兒可能不回了,她喜歡那裡,就由得她了。”

  李豫向我娓娓道來,他說葉護圍困富貴城整整兩月,他並未武力攻城,而是許下重諾讓百姓出城避難,其間的確有游兵散勇冒充百姓襲擊圍城軍隊,但他一一制服並遵守承諾,兩個月後富貴城成了一座空城,移地建兵敗逃亡,眾人重回皇城,葉護眾望所歸被擁為牟羽可汗。

  “你當年說會補償逽兒,現在這樣的安排,我真的很感激。”李豫此時誠懇是真心誠意,他與大哥曾為此爭執多年,生在皇家身不由己,李逽三嫁均非良人,如今的歸宿,才是真正的上上幸福。

  “所以有時候,補償,並非一定要兩人在一起,每個人,或許有屬於自己更好的生活,李豫,你說對不對?”大哥攬我緊緊,我們重逢第一次,他正式為我未來說話。“珍珠從小沒爹沒娘,她一切都是聽我,都是我作主,讀書,嫁人,所有一切都是我的安排,所以,過去一切,對的錯的,由我負責,我來承擔。現在,她回來,你讓她自己做一次主,自己決定一次,好不好?”

  我熱淚奪眶而出,我自己做一次主,自己決定一次,我甚至忘了他最後那句問句,“我不要進宮,我不想,不要,不願進皇宮…哥哥我不要,我不要,不要…不要…” 我撲向他,我大聲說不要,說了無數個不要,說到耳邊縈繞不絕。

  “不說了不說了,嗓子都啞了,擦擦淚,不哭了。”那雙手來扳我,擦面擦淚,濕濕手背,是李豫,他溫柔對我。

  “我上午說會補償你們母子,老神醫沒耐心聽下去。我是想告訴你,適兒昇平是我長子長女,自然承襲我所有榮華,華陽雖非我所親生但我絕不會待她半分不同,還有迥兒,我虧欠你們母子最多,這次回京也暫時不能接他進宮,等有朝一日,我定加倍補償你們。”

  “迥兒生於潞州,七國時韓以潞州、澤州為半,有朝一日,我會昭告天下,迥兒是我李豫親生骨肉,既為韓王,列諸王之首!”

  他說什麼我已不在乎,我笑顏向他,他終於允我一次,過往一切,他已不再計較。“珍珠…你笑得…好美。”他痴痴,瞳中的我,梨梨笑顏,星眉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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