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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祖拿道袖掩了掩,啞聲笑了起來:「這等難看面目,失禮了。」

  他隔了片刻,才身形打晃,略有幾分吃力地喚出自己那冊書卷,讓飛光看那神通造物上的斑斑裂痕,人極輕地嘆了句:「你看,我竟證不了自己的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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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光自是不忍細看,在一旁悄悄打出一道氣勁,隔空攙扶了一把,等老祖站穩,這才在殿內遊走,掐算方位,連布數重引靈陣法,想向山中草木借來一兩分蔥鬱生氣,叫眼前這人源源流逝的生機一緩。

  可那老祖見了,卻道:「不必費神了。」

  飛光聽得雙眉顰蹙,先將陣法徹底布完,才低聲問他:「我如何幫你,替你尋些丹藥可好?」

  老祖只是苦笑:「事到如今,不必你費神了。哪怕吃丹藥靈果,延一延壽限,也是空漲歲數,到頭來還是悟不了此道,死得更難堪了。」

  飛光踟躕了一會,還是說了句:「你宗門弟子提過,如果按末等血契結契,作為你麾下獸奴驅使,或許能幫你分擔一些。但我並不情願,我已與我……我道侶結過此契。」

  飛光仙君自己尚未發現,他話里話外分明在說,自己十分情願同道侶結契——

  老祖凝神聽見,嘴角笑意更深,人反倒精神了幾分,掩面笑道:「成家了好啊,當然,我這般來去無牽掛也不差。」

  如此感慨過後,他才推心置腹道:「那血契哪是胡亂結的,你切莫放在心上。我依稀還記得當年打探出的舊事,那無霞山老掌教,不就是有了天人五衰之症,才急著擒下靈獸,結成末等血契嗎?我一生行事,何至於此。」

  飛光便點了點頭,但不久之後,依然想問:「我還有何事,能稍稍助你?」

  老祖連連擺手,不知怎的,突然好一陣劇咳,連耳孔中也溢出一絲濁血,丹田幾近枯竭。待這咳嗽平復之後,他才稍稍喘了會氣,借著引靈陣法里草木之力,隔空一攝,自殿中攝來一把交椅,蹣跚坐到椅上。

  他就坐在這椅上,同飛光仙君笑道:「世上與我同歲的人都已故去,我這滿腹的話,實在無人可說,飛光肯枯站著聽上一聽,已然極好。說來有趣,我如今大限將至,心思反倒活絡起來。」

  「我先前只盼著能小有突破,將周遭數尺內劃為自己的領域,再定一定領域裡的法則;如今竟時不時要想,下一世當如何修行,我還會有怎樣的機緣?若是道途更順,說不得能開創眉間紫府,建一方自己的小世界,重定生死法則,再請青睞之人進我紫府小世界修養——」

  飛光禁不住輕聲附和道:「聽著,極好。」

  老祖笑意更深:「況且,我是以秩序立道,人間再沒有比生死更大的秩序了,如此壽終正寢,重入輪迴再修,至少生死一事上,我證了此生之道了。」

  飛光輕聲寬慰道:「當真極好。」

  老祖聽得撫掌笑嘆不已,只是人到最後一刻,難免提起今生最放不下之事。待老祖抬起頭來,望見殿中寶幡長垂,三清泥塑高高端坐,仿佛在細數自己所余時日,人終究忍不住問了句:「飛光,我臨行之前,仍有一事耿耿於懷。我門中這一批年輕弟子,有幾名性情像極了師侄當年,飛光你說,我這一回……又要如何做呢?」

  飛光未料到還有這樣一問,人垂眸細想,深思許久,這才認真答道:「你當年不是仔細想過了,因言也好,因思也罷,都不如『因行定罪』更像你的道。按你的道即可。」

  老祖聽得一怔,啞聲道:「我怕我一去,他們也犯下大錯。」

  飛光搖了搖頭,輕聲說:「如果他們有錯,也只是他們的罪過……那並不是你的錯。」

  那老祖將此話回味許久,終是鄭重謝道:「多謝,來日萬霞山門下弟子但凡有行差踏錯之處,飛光儘管處置。那我最後這一程,就不貿然更改了,看看來生之道,還會不會有別的解法。

  他話音落後,在袖中摸索起來,人已捏住了府庫鑰匙,又覺自己府庫藏寶雖寬綽,卻未必入得了飛光法眼,想來想去,最終才以一念殘損神識,親身斬斷了那冊書卷造物同自己的羈絆,雙手贈予了飛光。

  老祖輕聲道:「我怕飛光也如我一般,為性情章程所累,便以此書相贈。願仙君多多參照,早日辟開紫府,蘊生一方世界。」

  他這一贈,七分是意氣相投,也有三分是不舍造物隨自己泯滅。

  飛光看在眼裡,於是也雙手接過。

  老祖朝他擺了擺手,飛光便輕輕一點頭,無聲退出殿外,繞著大殿四周,替那人最後加固了一遍引靈陣法,然後才往水窟行去。

  常言君子之交淡如水,如水便是如此。

  水熱時冷眼以觀,水溫時互敬一杯,水涼時則千山獨行,不必相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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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光仙君那頭心事重重,負手行了數步,萬霞山中,突然下起一陣疾雨。

  山道上驟雨斜飛,白霧四起,遮得前路茫茫一片,這般淒迷雨勢,仍有許多萬霞山弟子立在狹路兩側,於雨絲雺霧中拱手恭候。

  飛光想到諸人慾求何事,心中又添幾分煩悶,人索性化作一道遁光而去,遠遠拋下一眾弟子,不多時便孤身回到水窟。

  待他封牢洞口,把濕漉漉一身羽氅解在水面,只著玉色單袍,一步步踏向水心,耳邊不知為何,總傳來瑣碎聲響,仿佛又有人闖了進來,喚他千遍百遍卿卿,不住地在潭邊撥水,生怕他在洞裡不夠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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