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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青的文憑不理想並非因為學習不努力或者家庭條件不好什麼的,她天生畏懼理論性的東西,任何文字或者邏輯之類的都讓她頭大,越努力頭越大。 董青有個長處,非常善於贏取客戶的信任,屬於典型的客情類銷售(指主要依靠和客戶建立良好關係來獲取生意的類型),她拿單子全憑了和客戶關係好,「勤快而缺乏策略,熟練而缺乏邏輯」,是主管給她打的標記,在王偉和岱西之前的東大區經理那裡,董青都不討喜,被看作「潛力到頭」了,因此她幹了一年助理經理還沒有被扶正,一直負責著上海周邊一些相對次要的區域。 直到岱西接了東大區經理的位置,見董青老實聽話,一門心思撲在生意上,才把她扶正。岱西對董青,可說是有知遇之恩。追昔撫今,董青有理由不喜歡杜拉拉作為岱西情敵的角色。 說起來杜拉拉好歹是個「人事行政經理」,一般人但凡聰明點的,沒事兒犯不著去主動招惹沾著「人事」二字的,但董青腦子裡沒那根弦——作為一個一線銷售經理,除了頂頭上司外,她很重視建立並維護和市場部、財務部的同志們的長期關係,前者手裡有她垂涎的市場資源,後者負責審核一般銷售人員都難免的報銷疑點,而她在DB的失意或者快樂,向來似乎和HR的沒有什麼關聯,她只是本能地有些害怕王偉,等確定王偉走了,永遠不會再回DB了,感念岱西知遇之恩的董青,就找個機會當面來向杜拉拉採訪「王杜秘史」了。 在這麼個一千來號人的公司里,杜拉拉和董青的關係,向來也就限於有些面熟罷了,她甚至連把「董青」二字和真人對上號也要花點力氣,平日見面就算狹路相逢不打招呼實在說不過去了,兩人最多含混地點個頭算數。 今見董青動問,拉拉馬上想到這人曾是岱西手下的一個小區經理,她本能地有些忐忑起來,暗自揣測著今番這董青只是「大嘴」出於八卦的天職,抑或「天使」為著復仇的使命找上門來了。 拉拉還是第一次認真觀察董青,她是個中等個子,腰、腿、臀,無不適用「中庸」二字,一身鐵灰色的西服套裙顯得職業而標準,成功地從造型上掩護了她思想高度上的短板。 董青皮膚還算細膩,五官雖然缺乏擺得上檯面的動人之處,但也沒有什麼說不過去的遺憾,何況局部的缺點和普通之處總使一個人顯得更真實。她的瓜子臉輪廓低調而柔順,和驕傲的胸部正形成了一種迷人的反差味兒——董青本人對這個特點並不糊塗。 拉拉不好開罪暗含引而待發之意的董青,只得賠著假笑道:「我要有那等好身手搞定王偉,何必還在這裡自己幹得苦哈哈,早跟著他過好日子去了,你說是不是?」 然而,不論是一個「大嘴」抑或是一個「天使」,絕對不是這樣空洞無力的託詞能打發了的,董青當下再接再厲道:「就是呀,拉拉,我也不相信——可是你猜怎麼著?他們都在懷疑,那個和王偉一起的女的,明明就是你!他們說你現在是一味地在假裝,死不承認罷了!」 雖然眉眼生得細長,並不妨礙董青說話的時候拿錐子一樣銳利的眼神端詳著拉拉的眼睛,她一面想起老電影裡正義者義正辭嚴地對撒謊者說「看著我的眼睛」,一面期待著杜拉拉明知無望卻仍要垂死掙扎辯解、然後當場被戳穿地出醜。 拉拉耐著性子說:「哎,實在是高看我了。這事兒不是早有人找我DOUBLECHECK(再三核實)過了嘛,我真沒這好身手,至少還得再練兩年。」 董青在業務上專業度並不高,但客戶關係一直是她的強項,這主要基於她對人物心態把握得十分到位,眼下董青早看出對方不耐煩,她估計到杜拉拉雖然暗藏凶意,還是不願意輕易翻臉的,就進一步挑戰杜拉拉的底線道:「早有人來問過了啊?那你可得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不要讓這些人影響你。」 杜拉拉在EQ上果然不是客情類銷售的對手,她氣惱得牙根痒痒,穩了穩血氣,才回道:「不好意思,我得開會去了,先走一步。」 董青笑微微地說:「好的呀,下次再找你聊!」 聽董青這話竟含著預約的意思,拉拉心說有完沒完,下次還來怎麼的?她到底年輕,一個沒忍住,這時候也咧嘴壞笑道:「哎,董青,是不是做銷售壓力太大,想改行做娛記啦?我跟你說,一個八卦娛記要成為一個名記,首先要明白一點,新聞本來無所謂對錯,它不是用來維護真理和良知的,重點在於及時曝料、不斷傳播,只要不超出政府容忍的範圍——醜聞若不為人所知,如何算得上醜聞?又如何達到娛樂人民的目的呢?所以,在這樣的工作中,娛記不需要善良,也不必以為這種傳播是多麼的不善良,這只是一種職業的態度,要從技術的角度去理解。」 文字和思想是董青永遠的痛腳,這個她玩不過杜拉拉,加上杜拉拉說得飛快,她更加理解不過來這段有點書面化的文字到底啥意思,不過她明白杜拉拉是在罵她。 董青嘴角一翹,笑了:做銷售的人,聽得明白的罵人話哪天不聽一籮筐呀,還怕這種似是而非的罵人話嗎? 她聽來聽去只記住了杜拉拉似乎重複地提到「善良」這個詞兒,做銷售的最不當回事兒的就是「善良」,老闆們在台上講話,總說要把競爭對手打倒在地,再「碾碎」他們,一面說還一面來回碾著上萬元一雙的鞋子的皮底。 翻遍各大公司的行為準則也罷,公司核心文化也罷,你會發現跨國公司們總自命不凡地宣稱他們的MISSION(使命)是讓他們的產品對人類的生存具有獨一無二的深遠意義,他們崇尚正直,維護股東的利益,並且保證合作夥伴獲得公平的利益分享,但是,你絕對找不到「善良」二字。假如銷售講「善良」,各支持部門,包括HR,指望什麼發年終獎? 董青越想越要發笑,杜拉拉看來氣的不輕,要麼就是她並不像傳說中的那麼有才。 知道不知道? 一大早和董青的遭遇戰,讓杜拉拉一整天都怏怏不樂,她機械地完成了一天的工作,獨自一人疲憊地走出寫字樓。 已經是晚上九點了,酒吧門口三三兩兩賣煙的小販,脖子上掛著那種能合上的木盒子,裡面裝滿了各式香菸,拉拉覺得,這些人不論是衣著打扮還是做生意的行頭,都和電影裡舊上海時的形象沒有差別,連臉上的表情都看不出分別,就差沒有吆喝「哈德門、老刀牌香菸」了。 一個撿破爛的老太太,獨自坐在馬路牙子上休息,她的身邊放著撿垃圾用的編織袋。拉拉這兩年月月都來上海,但凡天氣不是太冷或者下雨,這個鐘點,她曾幾次在這個路段看到老太太撿完了垃圾,一人坐在馬路牙子上休息。老太太身形適中偏瘦小,銀白的髮髻梳理得一絲不亂盤在腦後,看著總有七十出頭了,她的腰背挺得很直,身子似乎還算硬朗,雖然乾的是撿破爛的營生,卻常年穿著白色的竹布斜襟褂衫,即使是夜色中,你也絲毫不會懷疑她的白衫乾淨齊整,連她撿垃圾用的編織袋也乾乾淨淨毫不邋遢。老太太休息的時候總是在靜靜地抽著一枝香菸,孤獨、悠然而氣派,正是她的超級水平的潔白和這副叼煙的氣派,使得拉拉從來不敢試圖給老人一點錢。拉拉曾猜想過老人的身世,或者曾是紅極一時的交際花,或者曾是國民黨軍官的姨太太,可以肯定的是她過過揮金如土的生活,現在孤身一人,要靠撿垃圾幫補用度。拉拉發愁地想,老太太要是生病了該怎麼辦?居委會的人會及時發現並上門照顧她嗎? 回到酒店,拉拉先洗了個澡,出來發現手機顯示有一個未接電話,是商業客戶部南區的大區經理陳豐打來的。拉拉望著手機屏幕上陳豐的名字發愣,雖說兩人私人關係挺不錯,但這麼晚打電話的事情卻很少發生,拉拉一時猜不透陳豐這個電話是為了啥事。 自從王偉離開DB,拉拉情知免不了要被人議論,但又弄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多深的程度上知道自己和王偉的事兒,而她考慮得最多的是,高管們知道不知道? 李斯特顯然是知道一些情況的。岱西走之前和他都說了些什麼?他會不會和高管們說?這兩個問題無數次千迴百轉地縈繞在拉拉的心頭,但她實在沒有勇氣去問李斯特,她也不願意貿然主動去捅破那層窗戶紙,以免沒有迴旋餘地。 假如高管們已經知道了,會如何對待她杜拉拉呢?比如是否會等她目前的勞動合同到期後不再和她續約?這樣的情況如果真的發生,自己該如何應對? 或者他們會派人來談話,求證是否確有其事?那自己是該矢口否認還是老實承認呢?還是要說這是私事、公司無權過問? 還有一種可能,高管層會裝傻,但是從此對她杜拉拉不予重用,直到她實在自覺無趣主動離開DB? 反覆的猜測進一步加重了拉拉的心理壓力,患得患失的焦慮中,她的下巴漸漸尖了起來。 作為商業客戶部南區的大區經理,陳豐在日常工作中和拉拉接觸甚多,兩人的辦公室挨得很近,幾乎每周都有一些協同工作的安排。王偉走後,陳豐對拉拉的態度似乎沒有任何變化。拉拉有時候心虛地揣度,陳豐到底是否有所耳聞自己的事情,他一直不曾明示或暗示這事兒,是出於紳士風度,還是僅僅確實一無所知?拉拉也想過,不要做自欺欺人的鴕鳥了,這樣有趣又刺激的事情,只怕是早已人盡皆知——但她沒有勇氣向「包打聽」海倫求證,而海倫大約一直在等著她開口。 在高層保持沉默的同時,成分複雜的群眾卻不像高管們那樣行事慎重,而且群眾的成分比較複雜,保不住總有那麼幾個當面來找女主角杜拉拉做面對面溝通的。 拉拉已經被各色群眾問毛了,近來,只要碰上陳豐和她獨處,她就緊張,生怕他下一句話就要提到王偉,於是她就急忙搶著拿話塞住他的嘴,空氣中充滿了她不自然的聲音,顯得熱鬧而慌張。 想到白天剛和董青因為王偉的事情發生過戰鬥,拉拉看著未接來電中陳豐的那條記錄,很擔心他這麼晚打電話就是想問王偉的事情。拉拉正出神,手機響了,她一看,是陳豐又打進來了。拉拉感到很有壓力,想不接,又覺得說不過去,拖了幾秒,她想伸脖子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他想問的話遲早會開口的,便硬著頭皮接了。 陳豐在電話那頭剛溫和地問了句「方便嗎」,拉拉就硬邦邦地截斷他說:「什麼事兒?」 陳豐沒料到拉拉會這態度,楞了一下說:「沒什麼特別的事。」 拉拉冷冰冰地說:「那你想說什麼?」 陳豐越發覺著不對勁,賠著小心說:「怎麼了?要不我先聽你說吧。」 拉拉沒好氣地嗔怪道:「是你打給我的,你讓我說啥?」 陳豐解釋說:「我就找你隨便聊聊天。」 拉拉話中帶刺道:「那你想了解什麼呢?」 陳豐辯白說:「我真沒有什麼想了解的啊。你今天怎麼了?」 拉拉根本不信,她不耐煩起來,不覺地聲音就像刀片划過玻璃那樣刺人耳朵:「你到底什麼事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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