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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使自己提拔起來的幹部怨乎不以,就是不使重要幹部心裡不以為然的怨懟,感到不過以他來擺位置、作傀儡,並不是真正要他做事。大臣如不以領導人的做法為然,又不好明說,就會變成尸位素餐,應付一下上班,反正提意見也沒用,這樣就很危險,這是第二點。再其次:“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這是說明中國古代文化的念舊精神,共同創業有功的人,這些故舊,到了年紀已大,應該退休時,雖然頭腦差些,沒有用了,但當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果他們沒有太重大的錯誤,不要隨便捨棄不用。中國文化所講的人倫文化,就是推己及人地愛人。因此對於故舊,雖然老了,但他年輕時還是有用的,出過力,甚至可能在期間還幾乎連命都賠上,今日老了還算是幸運的,所以周公說對於這種人,除非犯了太大的錯誤,否則不能無故丟其他們。為政之道也好,作人之道也好,這是念舊、愛人。對朋友當然如此,對於老朋友,如果沒有什麼嚴重的問題,活著已經沒有幾次好見面了。見一次少一次,更不能拋棄這分友情。這是第三點。

  還有一點最重要的,一個做領導人的,不可要求幹部全部是才。人常常容易犯這種錯誤,希望幹部又能幹,又沒有缺點。

  這是萬難做到的。還有一個常犯的毛病,對於一個能幹的幹部,任何事都交給他辦,結果常常使這個能幹的幹部受不了,因為他到底是人,不是鐵打的。這就是說無求備於人。再說,人都有長處,有缺點,不能要求每一個人都是聖人,尤其是共同創業的幹部,又能為你打天下,又能為你守成,同時又是聖人,這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交朋友,做領導人,不要對人責備求全。

  這四點是周公吩咐他的兒子——魯國的國君,為領袖者的重要原則。因此,把這段放在本篇這個地方,編得太好了。上面講了許多人生態度與孔子對立的人,以及一般逃隱之士。如《孔子家語》記載所罵孔子的“如喪家之狗”,像條野狗一樣,到處亂跑。形成兩個目標完全不同的相對類型。因此就可以看出一個道理:很多隱逸的人是被環境逼走的,這就關係到政治上作領導人的問題了。孔子經常提到周朝之德,所以下文就以周朝之人才濟濟作一小結。

  周有八士:伯達、伯適、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

  周朝的興起來,除了主要的姜太公、周公以外,還有重要的幹部,就是這八個人,幕僚中的要角,周朝初期奠定了後世八百年天下的基礎,並不簡單,全是靠人才濟濟,同心協力所致。對這八個人的歷史,我們保存的資料不太多,暫且到此打住。

  子張第十九

  第十九篇的記載,與上論第九篇《子罕篇》性質有相同之處。《子罕》這一篇,記載當時孔子做學問、言論、行為的實際教育理論,現在《子張第十九》這一篇,講到孔子的學生乃至門人,受孔子教育以後,對於孔門道學的發揮。

  子張曰:士,見危致命,見得思義,祭思敬,喪思哀,其可已矣。

  上面所說的,在孔子的言論中間,提到什麼要緊的事,都是“君子、君子”,到了這裡,子張提出來的是“士”,我們由此可以看到先後時代上的稍有不同。中國的“士”,我們曾提到過的,每十個青年中選一個比較有學問、能力強的人為士,這是中國的選舉雛形,現在的選舉是西方式的,中國古代的選舉精神,一直到漢代,表面上都是如此,真正自由民主的選舉,推出來為社稷服務的就是“士”。現在子張說,為什麼國家社會需要知識分子的士?這個知識分子的觀念與現在稍有不同,當時的知識分子是為人群需要的“儒”。“人之需也”,子張說一個知識分子要“見危致命”,看到國家社會艱難的時候,只好出來,挑起這個責任。在《禮記》中也有過同樣的話。如我們經常標榜的文天祥,他之當宰相,是很可憐的任務,等到南宋末代最後沒有辦法的時候,才發表的,他本可以不干,換句話說你們吃肉過好日子的時候不要我,現在卻要我了!但文天祥可沒有這個不爭氣的觀念,這也是一個知識分子的士所謂“見危致命”的典型,艱難危險的時候,你既然要我,我就來了,準備這條命賠進去。

  當然,除了文天祥以外,歷史上許多開創的時代中,也有很好的事例,不過,對於成功的一面,大家覺得不夠醒目,所以未提。例如郭子儀,便是一個見危致命的典型。“見得思義”,就是得到什麼利益的時候,或者有功勞酬庸的時候,就要考慮了。“思義”就是考慮是否為我們本分所應得的?不能隨便得。由此可見中國文化要求一個知識分子,士大夫階級的所謂“儒者”,是這樣嚴格:最艱難困苦的由我擔,好的由你們大家拿去,我不一定要。

  中國古代文化對於祭祀天地祖先鬼神,非常重視,譬如十二月廿四的祭灶,也是幾千年的歷史了,雖然看起來是迷信,其實有重大的意義,當然祭祀行禮的時候,要規規矩矩,如面對神靈。現代的科學只是講看得見的一面,還有看不見的一面,正在摸索。這看不見的一面,至少現在科學還無法證明有沒有,一個真正大科學家不敢說沒有,所以對天人之間的祭祀要“思敬”。

  “喪思哀”,死了人是喪,這是狹義的講面對喪事要有沉哀的心情,如講中國《禮記》,這個喪字包括有更大的意義,如時代的失敗。今日在座的人,相處此地,內心都有無比的悲憤,都應有責任問題的痛思。子張說要做到了這四點,才夠得上是一個知識分子的士,不愧為一個讀書人。這一點我們要認清,自己的國家文化中一個知識分子、讀書人,構成為士的條件有如此之難。

  孔子去世以後,子張在教學生,也就是繼承了孔子精神,從事社會教育。

  子張曰:執德不弘,信道不篤,焉能為有?焉能為亡?

  這八個字很難。“執德不弘”,執就是抓住,譬如信仰就是抓住某一思想為中心。“德”是廣義的,包括道德之德,真理。我們普通一每個人都有這種德,譬如看見別人做好事,心裡一定肅然起敬,看見人家有好畫,心裡也很欣賞,讀書時感到書中的道理很對,也很開心。但是我們照著做了沒有?沒有,這就是“執德不弘”。我們沒有這樣遠大,我們也服從真理,看見好人好事也很欽佩,但是自己做起來,沒有那麼積極,不能發揮。“信道不篤”的“道”並不只是宗教的“道”,包括一切真理。我們人生的體會,有時明明知道是這個道理,但到處理事情的時候,自己的個性、脾氣一來,就不管道理了,這就是“信道不篤”,不踏實。上面這八個字,是我們最容易犯的錯誤,老實講不但是普通人如此,有許多宗教徒也如此,他們對信仰應該是堅定,但據經驗看來,有時候只好對他們付之一笑,常常發覺他們都是“執德不弘,信道不篤。”他不見得對那個宗教真正有認識、有信仰,像這種人教他得意也不可以,“焉能為有”,他得意就會得意忘形,忘記了自己。讓他失意也不可以,“焉能為亡”!他又會失意忘形。換句話說,自己沒有建立一個人生觀,自己沒有中心思想,受環境的轉變,有的人沒事做時,會很痛苦,就是因為自己沒有中心思想的修養,如果自己有中心思想而退休閒居,就沒有關係,否則的話,閒居時就很可憐,這情形就是子張這個話,“焉能為有?焉能為亡?”子張認為要做到“執德能弘,信道能篤。”自己有中心思想才可以。能處有處無,坦然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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