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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今日看到“惡紫之奪朱也”這句話,而想起了清代的文字獄,都是做得太過分了。

  法爾如是

  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

  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孔子有一天感嘆地說:“我想永遠不說話了。”這句話看來好像很平常,年輕朋友們看了這句話,不會有什麼感觸,年紀大的人就會有所感觸了,尤其到了某種社會環境的時候,真是不想講話了,因為無話可說。所以孔子到了晚年,也有這個感嘆。那么子貢就說,老師你都不肯說話,不教我們,我們將來就不懂,也沒有辦法闡述你的思想了。孔子就說,人何以一定須要講話?真正的學問,並不一定是讀死書的,觀察天地就知道,上天曾經說過話嗎?天從來沒有說過話,可是春夏秋冬四時,運行分列得如此清楚,這樣有規律;萬物在天地之中,也照常生長。天地何曾說過什麼話!這是文字的解釋。

  但在這裡有個問題要討論了:在這個地方就講到中國儒家、道家思想,都是一個體系的。孔子這裡提到天道,老子也非常注重天道,老子教我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這是老子思想。現在老、莊思想,在外國無論歐洲、美洲都流行起來,身為中國人,對於老、莊思想的中英文有關書籍,須要閱讀,萬一有機會到外國去,也許碰到一個外國人談起這些來,而自己身為中國人反而不知道,這是很難為情的。據我所知道,外交官中沒有讀過老、莊,因而在外面丟人的,已有很多。不但老、莊,外國人研究中國佛學、禪學的就有很多。這兩天又來了兩個學生,是比利時人,原在中國讀過書,在比利時成立了東方文化中心,教了很多學生,現在碰到很多困難,一些高深的問題解決不了,回來準備補充,由政大一位老教授介紹來找我,研究一些中國文化方面的東西。所以老、莊方面,現在全世界的譯本有好幾十種,王“老子”、孫“老子”,各人的見解,各不相同。我們都知道老子他曾經說過“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在效法地,地效法天,如何去效法?天效法道,道又是什麼?沒有定義。道又效法自然,於是有人說,老子的思想,道以外有一個東西“自然”,而認為中國道家的思想,就說宇宙萬有是“自然”的。

  問題就來了。什麼是自然呢?因此在外國有一派,說老子是唯物的。他們列舉《老子》里的東西,作這樣的說法,有一位外國的學者聽了這種說法來問我。我告訴他,不但是老子,我們中國幾個大聖人,都從來不談唯物主義的,但是物質卻被包括在其中了。這位外國學者就引用“道法自然”這句話來質疑,我問他是看哪一本書上來的?他說是從中國人所翻譯的一個外文本子看到的,我告訴他是翻譯上的錯誤。(我的原則,有人來討論問題,如果說是某某人如何說,我則不表示意見,因為這已經牽涉到人,如果說書本上如此說,或有人有此說法,我才作答,因為這不牽涉到人,只是就事論事。)先說“自然”一詞:我們對於“自然科學”這個名詞的來源,這個問題我們特別要認識清楚。當年開始接受西方文化的時候,對於“哲學”、“自然科學”、“化學”、“物理”這些名詞,我們是參考日本的翻譯而再譯的,因為西方的文化傳到東方來,大多是由日本人先翻譯過來的,我們是第二手參考日本翻譯過來,所以哲學等等名詞,在日文中早已經譯定了。可是日本文字,在明治維新前後,仍舊是中國文化,所以日本還是根據中國文化的意義,來翻譯西方的東西,而翻得並不一定對,如經濟一詞在古文中並不是現在的狹義經濟,而是“經世濟民”的意思,不是工商經濟,也不是經濟時間的這類來自日文的意義。所以從日文翻過來“自然科學”的“自然”,就是把物理的宇宙,定了一個名稱為“自然”,這樣第二手翻譯過來的名詞,大家習慣以後,一提到“自然”,印象中就是“物理世界”,就是唯物的自然。其次,兩千多年前,印度有一種哲學思想,叫作自然哲學,那個“自然”,與現在的自然世界又是兩回事了,這且不去管他。我們要知道,一如“經濟”一詞的借自子書學說。自然科學的“自然”,只是借用了一下老子“道法自然”這個地方的“自然”而已。可是現在的年輕人讀《老子》,大多數並不知道這些文化上演變的真相,從小隻知道“自然科學”,“自然”都是講物理的,所以一看到《老子》中的“道法自然”,認為《老子》中的“自然”就是物理世界,於是認為老子思想是唯物的,這實在大錯而特錯。

  我們讀哪一個時代的書,就是知道當時的時代背景,在老子那個時代,是沒有“自然科學”的,所以《老子》中的“自然”是另有意義的。這位外國學者就問我所講的“自然”又是什麼?我說你查完了《老子》,都照他的原文,不要加上我們自己的註解去找答案。照《老子》的本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最後四字本身是一個註解,就是說道效法誰呢?誰也不效法,它自己“本身當然如此”就是道,“本身當然如此”這就是自其然也。這一點要特別注意的。

  現在學術界、思想界亂得不得了,十年、十五年以後,將是一個大問題,年輕的人真正要努力,將來的責任很大,而且自己做好了,將來的前途也很大,十年以後,中國的文化將要大吃香。譬如《莊子》,莊子自己說他所說的話是寓言,可是現在人們一提到莊子都說是靠不住的,因為莊子說的是寓言。這觀念又錯了。為什麼錯了?大家認為莊子說的話都是空話,這是因為大家讀過《伊索寓言》,這是西方神話,神話都是亂想編出來的,像科學小說一樣憑幻想寫的。那麼我們就要注意,這只是當時我們把西方的神話翻譯過來,借用了《莊子》中“寓言”這個名稱,可是到了現在的教育,因為作小孩子就看《伊索寓言》,老師也告訴學生,這些神話是寓言,於是“寓言”一詞的觀念,在現代人的印象中,凡是虛構的、亂扯的都是寓言,最後反過來,對於莊子所說的中國文化思想,也認為是虛構亂扯的寓言。現在回過頭來問,莊子所說的寓言又是什麼寓言?我們要了解,“寓”者“寄寓”也,譬如籍貫,我的祖籍浙江,現在寄寓在台灣,客寄說是寓,所以莊子說他講的話是“寓言”,意思是說“我所講的話,是打丫頭罵小姐的話。”這就是寓言。有時人類的言語,沒有辦法直接表達自己的思想,我們仔細研究,在與人談話時,直接講,對方反而不懂,改為講一段笑話,說一個故事,不等到說完,對方哈哈大笑,他就懂了。這是人與人之間溝通思想意見最好的辦法。所以印度的因明(邏輯)有用“喻”這個辦法,我們遇到很難表達的意思時,最好的辦法是用笑話,用故事。所以莊子講話的方法,往往用寓言。這是要特別注意的。我們將來弘揚自己的文化,再也不要搞錯了,現在已經錯得很厲害,我們要慢慢糾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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