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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女生手捧茶杯小聲議論起系裡的男同學,駱格格在一旁揉著手指但笑不語。

  「……『貝九』的主題是──鬥爭,鬥爭的過程是──艱辛……」男生聚集的一角,竟然有人斗膽模仿起指導老師的講話。雖然有些誇張,但口號般抑揚頓挫的語氣卻惟妙惟肖,引起笑聲不斷。

  指導老師黑著臉站起來,衝著混亂的角落喝道:「齊歌,把第一樂章小提聲部拉一遍,讓大家聽聽你理解的鬥爭!」

  那天,是駱格格第一次把齊歌這個名字和真人對上號。先是一個背影──高大、挺拔,利落地跨上樂台;然後,拿起小提琴轉身,看到他的正面──濃眉、黑瞳,堅毅的下巴揚起又低下。這一刻駱格格還很平靜,只在心裡「哦」了一聲,原來她們說的齊歌就是他。

  齊歌把小提琴架在頸側,「貝九」第一樂章莊嚴的快板流瀉而出,先是低沉壓抑,繼而悲壯有力,隨著右臂有力的擺幅,左手手指靈活的舞動,他的表情愈加凝重,略長的額發偶爾拂起,露出微蹙的眉心,深邃如潭的眼眸……

  那個瞬間,駱格格的世界裡濾去了與他無關的一切,眼裡心裡耳朵里,只有他的揮灑自如、他的激 情澎湃、他的人曲合一……

  曲終,他持弓的手臂在空中定格,緊抿的雙唇微微上翹,帶了笑意的雙眼掠過聽眾──最完美的收弓,最張揚的結束。

  駱格格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也隨之停頓,眼神絞著在他身上再挪不開。

  自此,她期待與他的每一次相遇,盼望引起他的注意,但是自尊與矜持又迫使她不得不把愛慕埋藏在心底,用微昂的頭、調轉的視線來掩飾自己心如撞鹿般的悸動。

  想了解他,想聽到關於他的一切,卻又羞於讓別人知道。甚至在寢室無意中聽到別的女生提到「齊歌」兩個字,她都會臉紅心跳,彷佛被人窺探到心中的秘密。想躲開,卻又忍不住豎起耳朵,裝出漠不關心的樣子,聽著別人眼裡的他,再暗暗與自己心裡的做著比較。

  聽別人講述他的軼聞趣事,臉上會不自禁綻露微笑;聽說某某女生對他有意,心就會不自覺的輕輕揪起來;知道他從不和女生親近,形影不離的只有要好的哥們兒,鬆口氣之後又忍不住紅著臉開始遐想:也許,他像自己一樣,也在默默等待著……

  等待,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變為焦灼的火焰,把少女的矜持一點點焚燒。

  大三的國慶音樂會期間,駱格格終於鼓足勇氣,主動接近齊歌。先是請他安排護花使者的工作,緊接著又就勞務費問題與他連手組織與校方的談判。齊歌的仗義與慡快,更令她傾心。

  但是,除了見面時比以往略為親切熟稔的微笑,他們的關係仍然沒有進展。挫敗感在少女的心頭酸酸脹脹的瀰漫開來,化為黑暗中溢出眼角的一滴淚。

  驕傲的公主在愛情上第一次感到無能為力,不止一次考慮過放棄,但是那電光火石般美妙的瞬間又令她不甘,總想再做最後一次嘗試。

  「齊歌,這邊有空位。」復調合堂大課,駱格格第一次當眾向他發出邀請。知道他一向與男生坐在一起,這次的主動是跟自己打的一個賭,以此來決定是否應該放棄。既然決定破釜沉舟,也就不再在意他人的眼光與議論。

  他身體僵硬的站在階梯教室的過道間,有些意外的與駱格格對視,眼睛卻迅速掃向後排男生聚集的地方,那裡有他固定的座位。

  齊歌的腳抬起來,沒有穿過過道走向後排,而是側身走進前排的座位之間,一步一步走向駱格格。

  駱格格的心怦怦亂跳,隨著他的臨近越跳越急,甚至有些惶恐,害怕他壞壞的一笑,單手撐著椅背雙腿躍起,又翻回到他後排的老座位。

  齊歌在駱格格身邊坐下時,教室里響起幾聲口哨。駱格格感到自己的雙頰熱烘烘的燒了起來,像是著了火。為了掩飾她忙低頭翻看筆記,卻忽視了齊歌僵硬的表情,以及瞟向後排的閃爍目光。

  齊歌和駱格格以後的交往頻繁了許多,在眾人眼裡儼然已是完美的一對兒情侶。

  駱格格卻知道,他們之間存在著許多的不對勁兒。比如,雖然出雙入對,但誰也沒有把話挑明,因此,關係並不明確;齊歌也從來沒對她說過親昵的話語,曖昧的舉動更是從不曾有過。

  除了這種「類」情侶的現狀,令駱格格極為困惑的是齊歌與她以往印象中的截然不同。他沒有了以往的神采飛揚,鋒芒畢露,神情總是陰鬱的,有時還會精神恍惚。更甚的是,他突如其來的神經質簡直令人莫名其妙。

  前一刻,他還在跟制琴社的老闆和顏悅色地聊天,下一秒就翻了臉。只因老闆隨口問一句是否還按老樣子訂製六十一克的蘇木弓,他竟然大吼一聲「不要」掉頭就走,害駱格格一溜小跑在後面追了半條街。等抓住他問原因,他卻臉色鐵青說不出半個字,只是緊握著拳頭不住的發抖。

  寒假裡,本以為關係會有進展。他卻因為一通神秘的無言電話,把她晾在自助餐廳里,瘋了一樣衝進滾滾的車流,在一片刺耳的剎車聲中跳上一輛未停穩的計程車,就此不再露面。

  女孩子的心思總是纖細而敏感的,駱格格看出齊歌在痛苦著,也隱約猜到是為了藏在心裡的某個人。

  又一次想到放棄,既然心裡沒有她,又何必這樣不熱不冷的湊在一起?不舍的情緒出乎她的意料,只要想到自己一次次放下面子才爭取到接近他的機會又要失去,眼淚都要流出來。

  只好再退一步,只要他肯為這次的不告而別道歉,或是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就不再計較。既然他願意接近她,就說明他心裡的那個人已經成為過去,那麼,自己就給他一個可以把握的現在。

  駱格格心情煩躁的等了四天,卻沒有接到齊歌一星半點的消息。最初的想法眨眼間全拋到九霄雲外,心裡只剩下了擔心。毫不猶豫地撥通他的電話,話筒里傳來的沙啞聲音以及難掩的疲憊令她愈加不安。

  齊歌堅決否認自己身體不適,卻在駱格格一再的逼問下勉強承認自己人在醫院。駱格格態度強硬的要他說出醫院名稱,他沉吟著,緩緩說出來,又彷佛自語般補充:「好吧,我欠妳一個交待。」

  從計程車上下來,駱格格一眼就看到北風中正一步步向她走來的齊歌,恍惚覺得那個身影竟帶著和冬天一樣肅殺的寒氣。

  「你現在的樣子,還不肯承認自己生病嗎?」駱格格緊緊盯住齊歌青白的臉,滿眼的紅絲。

  「不是我,我很好。」齊歌有些煩躁,「是他。」

  「TA是誰?那天打電話突然把你叫走的人嗎?」

  駱格格注意到,齊歌的臉因自己的問話瞬間變得愈加慘白。她緩緩低下頭,輕聲說:「你不願意講,我不會逼你。但是,你在電話里說,欠我一個交待。」

  坐在醫院附近的一家茶室里,駱格格捧著一杯水果茶,靜靜等待著齊歌發話。她有點傷心,也有點無力,似乎從第一眼看到他起,自己就一直在等待。

  「妳看過電影《末代皇帝》嗎?」齊歌深吸一口煙,好像根本不需要回答,又自顧自地說下去,「兩個暖水瓶的特寫,一池冒著熱氣的血水……」

  他的聲音顫抖起來,手裡點燃的大半支綠沙龍握在掌心裡揉碎了,菸絲從指fèng間掉落,「他有預謀的!他早就有預謀的!他一開始就已經策劃好這一幕,等我說分手,馬上就實施。」

  「你是說,你是說,那天,你突然離開,是有人,拿自 殺要挾你?」駱格格似乎明白過來,又有些將信將疑。想起老式婦女的一哭二鬧三上吊,鄙夷之心頓起。

  「他沒有。」齊歌將臉轉向了窗外。

  於睫從來沒有要挾過他,也從來沒有提出過什麼要求。不論是想要什麼還是不想要什麼,他都不會說。他覺得說了也沒用,給與不給的主動權最終還是掌握在別人手裡。

  齊歌以為自己足夠了解他,因為從第一次見面他就看出來,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表面下,有一顆渴望別人靠近的心。所以,他才會在他一個人的時候,突然出現;所以,他才會在他感到寒冷的時候,給他溫暖。

  這一次,唯一的一次,他看錯了,判斷失誤,險些釀成大錯。

  知道他的敏感,也知道他是如何在意別人的目光,因此才更為他擔心。害怕他們的秘密有朝一日被揭穿,他無法承受眾人異樣的眼光和閒言碎語,於是就自作主張採取了決絕的行動,還自以為是的期待著他成為音樂會上最無可挑剔的小提琴手。卻萬萬沒有料到,他會為了一個夢放棄一切。

  推開房門看到的那一幕,他不願再想起,每個夜晚卻總是被同樣的畫面驚醒,冷汗淋漓,陣陣心悸,臂彎里似乎仍留有他身體的微涼,屍體般恐怖。

  每天守在醫院裡,是想當面跟他說自己錯了,錯在自以為是,錯在自作主張;更是要看他一眼,看他睜開眼睛,感受他的呼吸──那麼,那個血 腥的畫面,就真的只是個噩夢。

  但是,他拒絕探訪。這更令他害怕,怕這是個騙局,而他,已經……

  即使只看到齊歌隱在暗影里的側面,駱格格還是看到了那條滑過臉頰的水跡。

  她無話可說。這不關自己的事,也沒有發言的立場,她不過是個想參與其中、卻遭到拒絕的看客。她想嘲諷地對自己笑一下,臉微動,卻有淚撲簌簌灑落,竟是笑中帶淚了。

  她站起來,轉身往外走。齊歌也站起來,對著她的背影低聲說:「對不起。」

  駱格格的腳步略停,又邁開了。這個道歉她不接受,因為從始至終都是自己在一廂情願,沒有人對不起她。無論是他,還是他。

  寒假後新學期開學,管弦系出了兩檔新聞。一是於睫因病退學,一是公主與王子分手。

  因病退學的那個,大家短暫的感嘆一番也就過去了。據同寢室的孫琛說,上學期就發現他不對勁,不光是瘦得幾乎能在燈繩後面藏身,還半夜瞪著大眼不睡覺,像黑暗中的兩盞探照燈。

  分手的那對鴛鴦,駱格格沒什麼太大變化,齊歌卻與以往判若兩人。課倒是照上,就是一下課不見人影,還時常徹夜不歸,整天耷拉著臉,見誰都沒好顏色。筆試突擊一下能混及格,拉琴卻來不得半點糊弄,他完全不在狀態,演奏老師也沒辦法。大家都說,看來公主給齊歌的打擊不輕。

  孫琛和馬瀟瀟勸過他一次,無非是說些個為了女人毀自己不值當的大道理。起初齊歌只是心不在焉地聽,沒什麼反應,直到孫琛再次提起那首男人需要女人就像魚兒需要腳踏車的歌,他才倏地抬起頭,咬牙切齒地說:「你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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