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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的北京,乍暖還寒,氣溫仍然很低,玉淵潭公園的湖面上,還結著冰。

  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為了抄近路,在離橋一百米的地方,想橫穿冰面到對岸去。那時的冰層已經很薄很脆,姑娘踏上冰面沒走兩步,就咔嚓一聲裂開了。

  姑娘在冰水裡撲騰,站在湖邊的孫琛見了,幾步衝到姑娘落水處的岸邊,向她伸出了手。他本想把人拉上來就完事,卻被驚慌失措一心求生的姑娘又拉又拽地扯進了水裡。

  好在孫琛是在青島的海濱浴場泡大的,水性好,落水也不慌亂。他踩著水先把姑娘托上岸,自己也扒著岸邊的石頭爬了上來。

  死裡逃生的兩人渾身濕透,狼狽不堪,連打兩輛車都被拒載。孫琛眼看女孩子的嘴唇凍得烏青,自己的褲子也已經凝了一層冰渣兒,索性站在馬路中間攔下一輛出租,扭頭對女孩子吼:"上車!"

  女孩子打著抖上了車,孫琛替她關上車門,敲開司機的車窗說:"麻煩您暖風開大點,把人送到地方。"

  女孩子看著閃到路邊的孫琛,又打開了車門:"你也上車吧,我住得離這兒不遠,先把你的衣服弄乾再說。"

  孫琛被那個姑娘帶到自己的單身宿舍,兩人輪流進浴室沖了個熱水澡,這才發現,身材嬌小的女生宿舍里,沒有一件可供孫琛替換的衣服。

  出於對孫琛的信任與感激,圍著毛巾的孫琛被姑娘請到了床上。女孩子把兩人的衣服洗乾淨,放在暖氣上烤著,侷促地站在床邊。

  房間很小,床邊平行放著一張寫字檯,中間留出一尺來寬的距離,平時床也當椅子使,因而也沒別的坐處。現在孫琛僅圍著一條毛巾躺在僅有的一床被子裡,姑娘怎麼好意思再坐在床沿上?

  孫琛意識到這點,掀開被子就要起身:"你躺被窩兒里焐吧,我先走了,學校里還有事,衣服烤到現在也能湊合穿了。"

  女孩子不好意思讓救命恩人穿著濕衣服走,索性上床坐在孫琛的身側,扯過被子蓋在腿上,說:"好了,這下兩個人都暖和了。"

  這位姑娘,就是孫琛妻子的姐姐。

  當年她也算是未婚大齡女青年了。那天,她在某位熱心阿姨的安排下,上班摸魚溜出來相親,本想走冰面抄近道節省時間,卻不慎落水耽誤了更多功夫。

  她之前相親不知道相了多少次,沒碰上一個合適的。這回應了那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老話,她跟相親對象另約時間見面之後,兩人居然成了。一年前,他們舉行了婚禮,上個月又生了個小寶寶。

  也許孫琛就是她命里的貴人,救她一命,也成就她一段好姻緣。

  姑娘把這段驚險的經歷講給家裡人聽,她的爹媽一定要把小伙子請來吃頓飯,當面表示感謝。

  孫琛就是在感恩筵席上,遇到了姑娘的妹妹,也就是他現在的妻子。

  馬瀟瀟聽完就開起了孫琛的玩笑:"都跟人家睡過一張床了,誰能擔保你的清白啊?"

  "說吧,你這次回國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是不是舊情難了想多看姐姐幾眼?"於睫強忍住笑,繼續逼問。

  孫琛一向最配合這種玩笑,心裡揣著明白,戲卻演得最是到位:"你們非要冤死我是不是?成,被你們這樣誤解,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這就上天安門廣場喝雪碧去,再拼著最後一口氣衝擊一下中南海,順便喊兩句反動口號……"

  "你少打岔故意轉移視線!"齊歌故作嚴肅,"先說說最嚴重的問題吧。當年你們兩個睡過同一張床,這次回來卻說是喝小外甥的滿月酒。老實交待,那孩子到底是誰的?"

  "撲"的一聲,孫琛一口酒噴了出來,接著便捶著吧檯大笑著說:"大哥,五年前睡過一張床,今年孩子才出生?那能是我的孩子嗎?那是李靖他們家哪吒!"

  幾人再憋不住,伏在吧檯上大笑不止。

  等幾個人終於笑夠,喘勻了氣,孫琛興味盎然地提議:"怎麼樣?今天晚上咱繼續夜談?"

  他出國幾年,這次回來見了老同學格外興奮,再加上本就是豪飲之人,聊得高興又多喝了幾杯,說話時眼睛已經眯了起來。

  於睫頭一個反對:"算了吧你,別忘了,你小弟弟的大嫂還在樓上客房等你呢。"

  孫琛來了勁,拿起電話撥進他太太的房間,簡單交待幾句就掛了電話。

  幾人推杯換盞又聊了一會兒,孫琛的醉態越加明顯,其他三個人也已是醉眼朦朧。馬瀟瀟提議散了,孫琛卻耍賴不肯。

  齊歌解圍道:"瀟瀟家裡有人等,還是讓他先走吧。於睫團里這幾天四重奏加練,也撤了算了。我捨命陪君子怎麼樣?"

  "還是你最夠意思。"孫琛雙手抱拳。

  隨後,另兩人離開。

  齊歌眼看著孫琛已經開始東搖西晃,也不好意思把這麼個醉鬼送回給他小弟弟的大嫂照顧,好在孫琛之前已經電話通知過不回去睡,就自作主張又開了一間客房,把他拖了進去。

  不料,孫琛吐過、洗過澡,人又精神起來,躺在床上絮絮叨叨,簡直成了話癆。

  "我們倆呀,好的時候跟一個人似的,中間連根針都插不進;不好的時候,仇人一樣,恨不得一腳把對方踹到火星上去。"孫琛如此描述著他們的夫妻感情。

  齊歌暗笑了一聲,反駁道:"那是你們,馬瀟瀟那一對兒可都是溫和派,從來沒大吵大鬧過。"

  "別說,我們兩口子還真不像瀟瀟他們,倒跟你和於睫有點像。"孫琛有口無心地感嘆著,"大學那會兒,鬧得最凶的是你們倆,大半夜在浴室里摸黑打架,上演三岔口;可是關係最好的也是你們,什麼都能替對方擔著,什麼也不藏著掖著,真是讓人羨慕死。"

  齊歌扭頭看向孫琛,不太確定他說這番話是否在暗示什麼,但是心裡卻有什麼在涌動著,也許是酒精刺激出坦白的衝動,他平靜地說:"現在不用羨慕了,你和你老婆不是跟我們一樣?"

  "屁!那能一樣嗎?"孫琛還挺明白。

  "一樣。"齊歌微笑地看著孫琛,"除了差一張證,我們跟你們沒什麼不一樣。"

  "啊?"孫琛愣了一下,猶疑著說,"你的意思是……"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齊歌愈加坦然了。

  短暫的沉默。

  齊歌在沉默中一點都不後悔剛才的坦白,他相信友誼,但是也預料到孫琛需要一個接受的過程。

  "齊歌,"孫琛深情地喚了一聲,從床上爬起來,向齊歌走去。

  齊歌知道他有話要說,也撐著床坐了起來。

  孫琛坐在齊歌的床沿上,拉過他一隻手,西子捧心狀按在自己胸口上,長長嘆了一口氣,說:"我怎麼早沒看出你是這種人?如果早些知道,也許,一切就不是現在的樣子了……也許,現在和你在一起的人,就是我不是他了。"

  齊歌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猛地抽回被孫琛捧著的手,整個人都懵了。他曾經想過"出櫃"以後,家人、同學、朋友的各種反應,唯獨目前這種情況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這些年,咱們因為懼怕對方不理解,錯過了很多。"孫琛一臉哀怨地看著齊歌,"事到如今,該坦白的都坦白了,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齊歌順著話音機械地點了點頭,抬眼看見孫琛嘴角閃過一絲狡黠的笑,再仔細回味他剛才的話,突然明白過來,抬腳把孫琛從床上踹到了地上,再跳下去踏上一隻腳,惡狠狠地說:"你個死小子,耍人耍到我頭上來了。"

  孫琛臨走那天晚上,四人又聚到了一起。

  "瀟瀟,今天起,你就是我最佩服的人了。要是在白色恐怖的年代,你絕對是最善於搜集情報、嘴巴最嚴的臥底。"孫琛沖馬瀟瀟連連拱手,"我這兒還一無所知呢,你早幾年就什麼都看出來了;最厲害的是,還什麼都不說,蹲一邊裝糊塗看熱鬧。佩服佩服。"

  馬瀟瀟瞪他一眼,說:"廢話。除了裝糊塗,你說我能怎麼辦?"

  "我早就知道瀟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齊歌在一旁諂媚地笑。

  "你想罵誰是壞人就直說!"孫琛又想找碴兒鬥嘴。

  馬瀟瀟及時轉換話題:"對了,孫琛,你滿月酒也喝過了,給你家‘哪吒'起名沒有?"

  "誰家哪吒啊?你找抽是不是?"

  眾人又笑了起來。

  四個人又喝又聊了幾個小時,於睫起身去洗手間。

  孫琛坐在吧凳上旋身,指著於睫的背影問齊歌:"我說,咱們寢室可就剩你們倆了。你有沒有跟他出去結婚的打算?"

  "有啊!"齊歌旋轉高凳,背對吧檯,面向喧鬧的人群,看著那個穿行於其間的熟悉身影,提高聲音堅定地說,"早晚的事,我跟他,早晚會結婚!"

  馬瀟瀟和孫琛沖齊歌舉了舉手裡的酒杯,抬眼卻發現於睫正撥開人群往回走。

  "叫我?什麼事?"於睫問吧凳上高高在上的三個人。

  "沒。""沒有。""沒人叫你。"三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攤手加搖頭。

  於睫皺眉,詫異地說:"奇怪,明明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

  三個人略微一想就知道,他是把"結"聽成了"睫",齊歌和馬瀟瀟也不點破他,只抿嘴笑。

  "你當你是誰呀,我們還得時刻掛嘴上?"孫琛又起了損人的壞心,陰陽怪氣地說,"哎喲,我這些年都沒看出來,原來你還是一多情種。"

  於睫也猜到自己可能是聽錯了,犯了自作多情的錯誤,被孫琛這麼一損,真是又羞又氣又無奈,只得發狠說:"孫琛,你等著,等你犯到我手裡,看我怎麼治你!"

  孫琛大笑起來,看了看身邊幾個好友,還是原來的樣子,笑得那麼暢快恣意,心無芥蒂。

  他相信,他們四個人,不論生活在什麼地方,不論有著怎樣的事業追求,不論愛的人是男是女,沒有什麼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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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神的午後補遺 不羨慕他們的愛情

  很多年以後,駱格格仍能記起「一見鍾情」的奇妙感覺:先是一片電光火石,隨後,聽覺、視覺和感覺在瞬間產生屏蔽,心裡眼裡,只剩一個他。

  那是升入大二後管弦系第一次全系合奏大課,正式排練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前兩個樂章在反覆停止、重來中磕磕巴巴地完成,指導老師擦著汗宣布休息,一張張表情嚴肅、神情悲憤的臉應聲鬆懈,正襟危坐的眾人也紛紛從座位上四散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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