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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姒!你——啊……”

  了緣死活不肯喝,她扭著頭,極力地要從婆子手中掙扎出來,人已然癲狂。

  驚慌,恐懼,害怕,仇恨,怨毒……

  種種的情緒,都在了緣的一雙眼裡了。

  虛幻的榮華富貴,卻漸漸渙散了。

  藥汁是苦的,鶴頂紅的苦,從了緣的唇邊落下來,狼狽地沾滿衣襟,她嗚咽著,忽然眼流了滿面,喉嚨里嗆著血腥味兒,姜姒她怎麼敢!

  婆子們在灌完了藥之後,手似乎也有些抖,但興許是因為姜姒一直無聲,所以她們也無聲,只是看著姜姒。

  姜姒道:“捂著她嘴。”

  了緣死死地瞪著她,掙扎不過,被捂了個嚴實,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嗚嗚嗯嗯地,有鮮血從她口中漫散出來,染了粗使婆子一手,觸目驚心。

  漸漸地,了緣的力氣小了下來。

  她本來就很瘦,當年也不是什麼好的出身,進了庵之後也過得不好,直到遇到了蕭縱,可如今她又遇到了姜姒。她蒼白的臉上湧出萬分的無力來,一下就頹敗了,像是開謝了的花。

  從頭到尾,動靜都不很大。

  姜姒站在榻前,看著了緣,感覺她像是一尾魚,瀕死的魚,然後這條魚慢慢地軟倒在榻上,睜著的眼睛死死瞪著姜姒所站著的方向,眼珠子卻再也不會轉動。

  鮮血從婆子顫抖的手指尖上流了下來,姜姒也沒看一眼,她平靜地轉過了身,帘子外面一雙眼透過fèng隙,注視著她。

  是蕭化凡。

  姜姒也站了一會兒,她看見了這孩子的一雙眼睛。

  於是她走出來,半彎下身子,摸了摸他頭,勾唇道:“你娘沒了,害怕嗎……”

  蕭化凡搖了搖頭。

  姜姒又問道:“你看見了,恨我嗎?”

  蕭化凡又搖了搖頭。

  “為什麼?”姜姒疑惑。

  蕭化凡抬首望著她的一雙眼,卻與姜姒無比神似,道:“一個死人,與化凡有何相干?”

  “……”

  許久無言。

  姜姒終究慢慢起了身,扶了蕭化凡那瘦削的肩膀一下,從他眼底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於是,她終於又扯了唇角,道:“是個好孩子。”

  蕭化凡注視著姜姒離去的背影,他其實知道很多事,比如他娘一直以來的不甘心,但是他娘明顯沒什麼腦子,蕭化凡想:約莫還是乾娘比較厲害,以後自己也能當皇帝呢?

  第一零三章冬日

  “你去哪兒了?”

  謝方知才回來,就聽見人說姜姒不在,坐下不久,才見她從外面走進來,臉上表情似乎有些奇怪,由是也問了一句。

  姜姒道:“了緣死了。”

  “……什麼時候的事?”謝方知眉頭一皺,雖是滿臉疲憊之色,眼底那凝而不散的神光,卻讓人難以鄙視。

  “一個時辰之前……”

  被她毒死了。

  姜姒想想都覺得好笑,她進了來,便聞見謝方知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兒,也沒問他幹什麼,只是將桌案角上的香爐給燃上了,裊裊而起的香息將謝方知身上那淡淡的味道給掩蓋。

  一切都似乎這樣被掩蓋。

  謝方知瞧見她白生生的手,便過去握住,道:“你動的手?”

  “留著也是禍患。”姜姒看他,便道,“如今你怎麼打算?”

  了緣死了,這消息有些令謝方知意外,他掐了掐自己的眉心,眼底滿布著血絲,卻道:“改朝換代了。”

  “但是你不大高興。”姜姒也很敏銳。

  謝方知這會兒不想抱她,因著他只來得及換了外袍,身上的血跡卻還沒完全清理乾淨,宮中僵持了三日,終究還是把事情給辦妥了。

  傅臣的臉色,約莫是眾臣之中最精彩的一個,謝方知回頭想想就覺得快意。

  這一個晚上,他沒有告訴姜姒一個字,也沒問了緣的事情,或者根本沒再有精力問。

  摟著姜姒上了榻,他眼睛才一閉上,便睡著了。

  姜姒光看他眼底這一片青黑,就知道他這三天約莫沒合過眼,整個人瘦得皮包骨一樣,在徽州時候壞了的身子還沒調養好,如今還是叫他好生睡一覺。

  等謝方知睡得沉沉的了,姜姒才輕手輕腳地起了身,叫人端水來,慢慢給他擦身子。

  在這種格外寧靜的夜晚,在滿朝文武都惶惶不安的時候,在明日的太陽還沒出來的時候,姜姒像是一名普通的妻子照顧自己丈夫那樣,絞了帕子,把謝方知指間殘留著還沒擦洗乾淨的血跡,一點一點地擦出來,然後放回銅盆里,清洗掉。

  帳子裡也熏著香,不怎麼聞得見那種血腥味兒。

  姜姒給謝方知蓋好被子,在榻前站了許久,才想起來,她一直聞見血腥味兒,不是從謝方知的身上來的。

  那是她自己手上的。

  叫紅玉又打了一盆清水來,姜姒無聲地揮退了眾人,用簪子尖壓暗了燭火,讓屋內幽暗幾分,然後看著這一簇小小的火焰,良久返身到了雕花木架邊。

  姜姒把自己的一雙手放進水裡,忽然想起了許久許久以前,她在明覺寺第一次遇到謝方知的時候。

  她的指甲陷入謝方知手背里,他把她壓在門邊,是救了她,也讓她藏在了床底下,聽見了種種的秘密。

  那時候,謝方知也給了她一盆清水,讓她將指間和指甲fèng里的血跡都清乾淨。

  其實今日這一雙手不曾有半分的血腥味兒,可上面卻染著血腥。

  若她自個兒終有一日不得好死,約莫也是因果業報。

  冰冷的水,冰冷的手指。

  姜姒慢慢將手抽離了水面,然後捏過旁邊的白綢帕子將水跡擦乾,這才回到榻邊,將自己外袍解了下來,吹滅屋內的燭火,在黑暗裡慢慢坐到謝方知的身邊來。

  外面秋蟬開始鳴了。

  姜姒卻覺得格外地寧靜,這種清淨日子,是越來越少。

  此時此刻,她無法欺騙自己:她喜歡這樣清淨的時候。

  臥在謝方知的身邊,姜姒半蜷著身子,一床錦被下蓋了兩個人。

  她不去想自己白日裡做過的事,謝方知夢裡約莫也不會想自己三日前做過的事,他們同床共枕,雖不能同夢,可終究相互依偎,又汲取彼此的溫暖。

  閉上眼,姜姒睡得很好。

  朝野之事紛紛擾擾,終難平定,尤其是有關於謝方知種種傳言,終究叫人難以安定。

  謝夫人原本應該為此事苦惱,可她卻一句話沒問過謝方知,謝方知則叫謝銀瓶暫時離京,去還在徽州的莊閒身邊。如今莊閒還在徽州,畢竟疫情嚴重,還要人照看著。而謝銀瓶與莊閒之間,未必沒有那麼一點兩點的意思。

  謝方知的意思,只是將謝銀瓶避避如今京中的風雲,藉口則是去看望她昔年琴藝先生。

  謝銀瓶走得很簡單,倒是也沒人管這一個女子哪裡去,在如此亂象紛繁朝局之中,誰人不都去議論新登基的蕭縱,而去注意一個女子的行蹤呢?

  蕭縱確是登基了。

  誰都知道他的繼位不正常,可沒人敢置喙,只因為如今的兵權都已經到了趙藍關的手上,皇帝都死了,七皇子如今也忽然“病了”。儲位空懸,關鍵時刻,章太妃終於請出了先帝爺聖旨,竟然昭告天下,原本蕭縱才是應該在當年繼承皇位的人,只是章太妃畢竟勢單力孤,雖為先皇寵妃,可無力保住蕭縱登上皇位,不得已委曲求全。

  聖旨上蓋著先帝爺的印璽,也確是先帝爺的字跡,做不得假。

  前朝一場奪嫡之爭到底如何,朝中也是有閣老清楚,當年若是蕭縱不站在晉惠帝這邊,晉惠帝約莫也會贏,但是過程可能不那麼輕鬆。而唯一的不同就在於,若是蕭縱不幫晉惠帝,那麼此刻就沒有蕭縱了。

  事情在一個誰也沒想到的方向上轉了彎,蕭縱竟然才是當年真正應該繼承大統的人,晉惠帝反而成了謀朝篡位並且偽造先皇聖旨的忤逆皇子,還有誰敢說謝方知劍斬晉惠帝之事?

  只是畢竟蕭縱與晉惠帝還有手足之情,登基之後必要責問謝乙此事。

  而讓群臣不忿的卻是謝方知此人jian詐狡猾之說辭。

  謝方知也並非正面回應朝臣,反上了一道摺子,痛陳“偽帝”近年來對忠良的殘害,謝府一案終於被舊事重提,查出皇帝才是幕後黑手。

  所以謝方知冠冕堂皇地在朝上說:“聖上明鑑,臣謝方知只殺不忠不義不孝不仁之人,而晉惠帝命微臣持劍斬殺兇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殺人,臣不得不殺。況,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而家父為國鞠躬盡瘁,不曾有過任何不臣之舉,更對皇上忠心耿耿,憑何遭此橫禍?正因天子不仁,無為君之德,遂天降徽州水災,兼之以時疫。如今聖上登大寶,徽州事了,四海昇平萬民和樂,乃是順天之意又兼有為君之德,臣願為聖上披荊斬棘。”

  當時朝野上下竟然沒人敢反駁半句,反而是謝方知猶嫌自己說得不夠殺機凜凜,甚至還轉眼直視奏本參他的幾位大臣,道:“諸位同僚與謝某同朝為官,不忠於天子,不覺得那晉惠帝罪該萬死,竟然竊國,卻反誣謝某,不知是何居心?”

  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所有人都啞了。

  其實就是謝方知自己也沒想到,章太妃手裡竟然還真的有一道聖旨。

  有了這一道聖旨,一切就名正言順起來。

  也就是說,蕭縱是從晉惠帝這裡奪回自己的皇位,這皇位上的也始終應該是他,現在不過是撥亂反正,誰又敢說什麼?

  可畢竟有人人心惶惶。

  早年蕭縱在朝中得罪人,所以仇敵滿朝野,如今蕭縱忽然成了皇帝,不知道多少人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上朝。

  謝方知則一下從亂臣賊子變成了功臣,只是蕭縱說他顧念手足之情,不管怎麼說,謝方知也是殺害皇族,以下犯上,功過相抵,所以官居原職,不曾有過任何的改變。

  相對比的,卻是在朝中亂局之中展現出驚人掌控力的姜荀,與“識時務”迅速倒戈到蕭縱這邊,幫著梳理朝中事宜的陳防己,這二人進來可謂是加官進爵,榮華富貴,不可與他日相比了。

  不管是姜姒還是謝方知,對朝中的官位似乎都不很在意,至少如今多事之秋不曾過去,現在到手的東西都是虛的。

  她最好奇的,約莫還是當日宮中發生的一切。

  也是在入冬之後的一日,謝方知才開始跟姜姒說那一日宮中的事。

  謝方知殺了皇帝,而後宮中僵持了三日,傅臣也在,但是他毫髮無傷地走了,之後對蕭縱的即位也沒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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