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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這個人,這個人的一切,謝如卿都是不欲與人分享的。
她是他的秘密,她是他的歸棲,她是他一生中唯一想要相伴到老的人。
她還活著,她果真還活著!謝如卿的心裡叫囂著,甚至在方才,她還在跟他說話,他聽著她的聲音,感受著她的呼吸。
活生生的,活生生又健康伶俐的她。
謝如卿的整個靈魂被燎進了火里烤,被投入了沸水裡煮,輾轉反側,巨大膨脹的喜悅與驚喜,不斷不斷地焦灼與折磨。
在很小的時候,謝如卿聽族裡一心幽棲的長輩講過一個故事。
有一次那長輩出門會友,遇到一道士,正在壘一座墳塋。
長輩好奇,下車問詢。
那年道士答道,“這裡面埋著兩隻大雁。”
在今早的時候,他見一年老的捕雁者捕獲了兩隻大雁。
這兩隻大雁很是聰明,不過轉眼間,一隻已經啄破了捕雁者賴以生存的大網脫困,它剛硬的喙不斷地想要戳大這個口子,能讓另一隻雁子也得以脫網而出。
捕雁者見此情景,氣急之下,以匕首砍殺了網中之雁。
那網中之言是只雌鳥,肚大如羅,想來已到了繁育期,所以不比雄鳥身形靈活。
脫困的雄雁眼見自己的妻子被殺,盤桓於屍體旁,悲鳴不已,久久不能離去。
悲鳴之後,它俯衝而下,一頭撞死在了離自己妻子不遠的巨石之上。
路過的道士見了,買下了兩隻已死大雁,將它們帶到了汾水邊,壘石為墳,酹酒為奠。
那時候謝如卿的年紀還小,莫名地,心裡升騰起了一股仰慕。
雁猶如此,那人呢?
他那時就在心中暗自發誓,若是遇到了一個對的人,他亦願有這大雁般的忠貞與決絕。
可等到他真的到了這一天,有了這一個人,他卻不得不做出另一番抉擇——
為了保全她,他不得不離開她。
心甘情願地放手,遠遠地遙祝她百歲無憂,祝她多子多福。
很多很多的夜裡,在他娶雲帝的那個夜裡,在他毒瞎了自己眼睛的那個夜裡,他都不斷地在想,她還活著麼,她還好麼,她又是否愛上了其他人了呢?
自從知曉帶走她的荊伯乃雲帝之人以後,這些年來,他不斷地派人打聽平楚老人的下落,他一邊明知雲帝不可能容她,一邊欺騙自己或許她真被送到了平楚老人那裡。
認為她死了的時候,他真的想就這般隨她而去。
可真正刀架到了脖子上,他又捨不得死了。他不是懼怕死亡,而是怕與她陰陽相隔,這樣他就真的再也找不到她了。
就算明知,她即便是活著,也再也不記得他了。
她會遇到新的人,會成為那個人的妻子,會甜笑著照顧她與那個人的孩子。
而他呢?他這個什麼都沒有的瞎子,能看她一眼都做不到了。
可是即便如此,他苦苦活在黑暗之中,在暗無天日的人生里掙扎的原因……也只是為了有一天,能夠再’見’她一面,在暗自里,得知她過得好不好。
“主人……主人你怎麼了?”耳畔,響起了阿言驚慌失措的聲音,“奴去找大夫,奴去找大夫!”
謝如卿一指划過臉頰,他好像哭了呢,濕潤地,帶一點血腥味的眼淚。
這是兩行血淚呢,好不容易,他這種無情無心的人也會哭了……
“都是這冊書,都是這冊書不好!”阿言沒聽到謝如卿呢喃的話語,也不清楚為何給主人說了這書後,整個人失魂落魄到了這種程度,一心便以為是這書有獨特的詛咒。
他早就聽聞楚地巫蠱,當年雲帝為了讓謝如卿愛上她,不惜請了大量楚地巫師進宮,一度把主人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想到這裡,阿言也不知是哪根筋的衝動,直接將那冊書扔進了燈罩里。
“嗶啵嗶啵,嗶啵嗶啵……“書頁炙烤的聲音。
“你做什麼?!”謝如卿敏銳地聞到了書頁被烤焦的嗶啵聲,不管不顧地沖了過來,徒手朝風燈的方向撈那冊書。
他本身看不見,想要搶救回那冊書的心思又急切,毫無顧忌地握住正在燃燒的書頁,將它們攬到自己懷裡。
謝如卿感覺不到痛,只用手撲滅了火焰,抬起了腦袋,“阿言,幫我看看,這冊書有沒有事啊?”
青衣少年這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那冊書被燒得稀爛不說,主人那雙好看的手,幾乎被燒得血肉模糊。
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奴犯了大錯……求主人責罰,求主人責罰!”
“來幫我看看呀,這冊書有沒有事呀?!”謝如卿臉上寫滿了急切的表情,他一點也不在乎自己怎樣了,只想著,這冊書沒了,他怎麼跟梓宣交代呀……
“主人……阿言替您叫大夫吧……”阿言欲言又止,“這冊書本來也是晉王妃給晉王留的,那……”
阿言沒有說完,那句話卻如一根刺一般刺進了謝如卿心裡。
對呀,這是梓宣給晉王的,不是給他的。
“晉王……晉王妃……晉王……晉王妃……”謝如卿的嘴裡喃喃地念著,越念,他的表情就越蒼涼;越念,他的聲音就越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