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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在肅北那等嚴寒的地方住久了吧。”何氏隨口說,她心裡有點厭煩,甚至恨不得沈卻一直留在肅北,不要回來添亂。

  沈卻往前走了兩步,盯著何氏的眼睛,說:“是因為那場火。”

  何氏臉上表情瞬間凝固。

  “因為那場火,我的背上、腿上、手上還有腳上留下了猙獰的疤。那些疤痕之所以能消,是因為先生用了一種藥。那種藥可以除去我身上的疤,可是卻讓那些新長出來的皮膚比其他的地方不易排汗。”

  沈卻低低地笑出聲來,她伸出雙手,兩隻小手握成拳,手背朝上,遞到何氏眼前。

  她笑著說:“您瞧呀,我左手背上濕漉漉的,可是右手背上是乾的呢。”

  沈卻右手手背上的疤痕成倍擴大到了何氏眼前,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大火被撲滅了,沈仁從大火里救出已經被燒成火人一樣的沈卻。

  何氏永遠都忘不了,那些衣料已經粘在了沈卻的背上,根本撕不下來!那個時候,她甚至想過若她能夠活下來也好,她用顫抖的手去撕沈卻粘在身上的衣服,撕下來的衣服上粘了燒焦的皮肉。看得何氏幾度昏厥。

  不是因為心痛,而是因為恐懼和懺悔。

  何氏伸出手急忙推開沈卻伸在自己眼前的手,她側著臉別開眼,根本不敢看那些疤!

  何氏在推開沈卻的時候,沈卻感受到了何氏的手在發抖。

  沈卻笑了笑,她偏著頭望著何氏,像個調皮的女兒對自己的母親撒嬌一樣,說:“母親,您能抱抱我嗎?”

  何氏一下子僵在那裡。

  “母親,打從女兒從肅北回來,您都沒有抱過我一次呢!”沈卻繼續上前,她甚至拉住何氏的手,開始撒嬌。

  何氏覺得沈卻拽著自己的那隻手好像火炭一樣烤人。何止是沒有抱著她,沈卻回來的這幾個月,何氏連拉她手的時候都只是握一下手尖就放下。

  “母親,母親。您不喜歡我是嗎?連抱抱我也不肯了嗎?我記得小時候沒有那場大火之前您還是抱過我的,雖然……都是在我穿男裝的時候。”

  沈卻緩緩鬆手,向後退了一步。眼眶裡早就蓄滿了淚水,可是她不想哭出來,她努力眨了眨眼,生生將那些眼淚憋回去。

  直到眼睛裡清澈一片,再也沒了淚水的時候,她才重新笑著開口:“母親今天為什麼會親自來接我呢?”

  何氏臉色有些蒼白,她假裝淡定地說:“前幾日想著你貪玩在殷家玩一會兒也就罷了,可時日久了自然得接你回去。再說了,你如今已經出嫁了,你夫君下落不明,你怎麼可以還賴在別人家作客。”

  “母親,你撒謊。”沈卻忽然說。

  何氏重新打量起沈卻,她怎麼覺得沈卻今天怪怪的?

  “讓我猜猜?”沈卻勾了勾嘴角,“聽說哥哥病了呢。”

  她背著手,在屋子裡渡著步子,一邊走,一邊說:“母親這幾日一定是茶飯不思地思考一個問題。小時候哥哥身體不好,可我被送去肅北以後哥哥的身子骨就越來越結實。可如今我回鄂南城了,哥哥居然又病了!難道真的是雙生子就要共享命數嗎?難道真的是我這個小掃把星回來了,哥哥就得不了好了嗎?”

  沈卻忽然站定,她猛地轉身,驚恐地望著何氏。

  沈卻雙手捂在胸口,假裝害怕的模樣,說:“母親!您要做什麼!是不是要挖了我的心肝給哥哥補身子?不不不……”

  沈卻向後退去,說:“你是不是又想燒死我?”

  她一字一頓地說,聲音中也沒了之前假裝的恐懼,她就那樣冷冷地望著何氏,目光沉靜如水。

  沈卻以為她永遠沒有機會面對何氏說出這些話,她以為若有一天真的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心裡一定是痛的。然而,此時此刻她的心裡卻是那麼的平靜,好似一汪清潭,毫無半點波瀾。

  “沈卻!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何氏猛地站起來,難掩驚怒的大喊。

  “夫人!夫人!”蘇媽媽趕緊進來,又仔細掩了門。她幾乎是衝過來,把站起來的何氏摁在椅子上坐好。一手給她順著氣,一邊小聲說:“夫人,慎言!慎言啊!這裡是殷家,小心隔牆有耳啊!咱們三姑娘是病了,是在說胡話呢!不不不……是天太熱了,三姑娘又中暑了。”

  “我是病了,”沈卻遠遠地看著大口喘著氣的何氏,涼涼地說:“蘇媽媽還是快些帶夫人回沈家吧,小心我的病氣傳給了夫人。”

  “三姑娘……”蘇媽媽一回頭,看見沈卻那雙冷靜的眼睛時,她竟是生出了一種寒意。她暗中扯了何氏一把,小聲說:“夫人,看來咱們阿卻在殷家住得挺好,要不然就讓她多住幾日吧。咱們先回去,過幾日再來接她回家。”

  “好……”何氏木訥地點頭,她站起來,幾乎將全部的力氣倚靠在蘇媽媽身上才能行走。

  看著兩個人離開的背影,沈卻眨了下眼,輕聲說:“阿卻就不送了。”

  何氏離開了很久,沈卻才緩緩轉身。她抱起戚珏那件袍子,繞到屏風後面。

  沈卻猛地睜大眼睛,手中的袍子已經落了地。

  “先、先生!您、您一直在這裡嗎?您終於來接阿卻回家了!”

  “嗯。接你回家。”戚珏伸出手將沈卻一拉,拉到懷裡。

  他慢慢彎下身子,將沈卻緊緊擁著,環抱著她的雙臂無聲收緊。他再次在她耳邊輕聲重複:“我們回家。”

  沈卻眨了下眼,然後伸出手環上戚珏的腰,她說:“先生,阿卻不難過的。”

  戚珏沒有說話,只是更加用力地抱著她。

  傻孩子,你不難過我才更心疼。

  “先生,我給您的袍子劃破的地方繡了東西遮了!”沈卻討好似地笑開,對於何氏的事選擇隻字不提。

  “嗯,繡的什麼?”戚珏鬆開沈卻,撿起地上的袍子。

  他看著上面繡著花花綠綠的東西,問:“麻雀?”

  沈卻豎起眉頭,急說:“不是!是喜鵲!”

  戚珏不解地看著她。

  “以後只有歡喜,再無別離!”

  “好,”戚珏摩挲著衣袍上花花綠綠分辨不出是麻雀還是喜鵲的小鳥,答應下來,“以後只有歡喜,再無別離。”

  戚珏和沈卻一起出去的時候,嚇了殷家人一大跳。

  戚珏抱了抱拳,道:“叨擾殷家這麼久,此恩情戚珏記下了。只是今日還有要事,便不多留了。”

  殷家人自然不會阻攔。

  沈卻跟著戚珏走出殷家,不見馬車,只見一匹純白的駿馬。

  “走,帶你騎馬。”

  戚珏一手環住懷裡的沈卻,一手握著馬韁。馬兒起先還是輕快地跑著,到後來竟成了一路狂奔。

  沈卻幾度驚呼,一雙小手死死抓著戚珏的胳膊。

  她迎著風大喊:“先生,您說的對!”

  “嗯。”戚珏望著前方。

  窩在戚珏懷裡的沈卻皺了皺眉,她轉過頭,仰著臉,望著戚珏的下巴,說:“先生!您應該問我是說您說過的那一句話是對的!”

  馬兒衝進樹林,前方枝椏交疊,鬱鬱蔥蔥。

  戚珏摁著沈卻的腦袋,整個人壓在她的身上,一起低下頭,躲過前方斜著生長的樹枝。

  他說:“你的先生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

  第41章墨跡

  何氏回家的時候,整個人都還是顫抖著的。蘇媽媽沒有辦法,只好將下人們都遣了出去,她關切地走到何氏面前寬慰著說:“夫人啊,您可千萬別這樣,三姑娘年紀太小,又是自幼沒養在身邊的不知道聽了些什麼閒言碎語,胡說八道的。再說了,什麼都比不上您自己的身體重要,別因為三姑娘的幾句話就讓自己不痛快,又害得自己的身子跟著受了損傷。”

  何氏嘆了口氣,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

  蘇媽媽給她端了杯熱茶,服侍她喝下。可是何氏雖然情緒平穩了些,但是卻一聲不吭,只是盯著遠處,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蘇媽媽瞧她這個樣子,也知道勸不了什麼,只好在一旁守著也不再多說話了,想著有些事不是外人能勸的,還是要自己想明白。

  “你去找沈卻了是不是!”沈休氣沖沖的衝進屋子,對著何氏吼:“你又去找她做什麼?你又想幹什麼?”

  何氏好不容易壓下怒火又再次升起,她猛的站起來看著身休,問:“我找她做什麼還需要向你請示嗎?是不是在你的眼裡你的母親就不能去找她,一旦去找她就是去找她的麻煩?”

  沈休冷笑了一聲,說:“你會不會找她的麻煩你自己心裡比誰都清楚!”

  站在一旁的蘇媽媽瞧著兩個人的氣勢不對,急忙說:“大少爺呀,夫人去殷家自然是去接姑娘回家的啊!如今沉蕭府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三姑娘家住在殷家也不是個事兒,總是要回娘家啊。再說了,大少爺您這幾日病著,嘴裡總是念叨著三姑娘,夫人也是為了您好,知道您想念妹子,所以才親自跑一趟,想把三姑娘接回來啊!”

  沈休瞪了蘇媽媽一眼,說:“如此話多!我倒是不知道母親這裡的規矩這麼少!主子說話一個奴才還可以隨便插嘴!”

  媽媽一驚,忙向後退了兩步,嘴上急說:“不敢不敢,是奴婢越矩了!”

  何氏有些累地揮了揮手,說:“你先下去吧。”

  蘇媽媽出去了,出去的時候不忘把門掩上。院子裡有幾個小丫鬟聽見屋子裡的動靜,正好奇地往這邊瞅。蘇媽媽瞪了她們一眼,訓斥:“去!去!去!都一邊忙活去,在這湊什麼熱鬧!”

  “孩子,”何氏放緩語氣,看著沈休,“你要知道母親為了你什麼都能做,你就是母親的命!我去殷家只不過是想把沈卻接回家,不是你這幾天總擔憂著她嗎?她回來了,也捨得你病著還要往外跑。”

  何氏目光閃了閃,裝作不經意地問:“孩子,最近是不是有什麼人在你的耳邊亂說些什麼話?挑撥咱們的關係。”

  沈休冷笑,道:“挑撥我們母子之間的關係?我們母子之間的關係還用挑撥嗎?”

  “你!”何氏胸口的那股子怨氣又要往上沖,她盯著沈休執拗的臉,只好再一次將心裡的火氣壓了下去。她說:“不管是誰在挑撥我們母子的關係,不管說了些什麼糊弄人的鬼話。可你已經大了,將來整個沈家都是要依靠你的,你可以不聽母親的。但是,你也要自己去分辨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切不可任人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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