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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著那人參粗壯成脈的根須,真似成了精一般,用紅繩細細地扎住,生怕半夜跑回深山老林里去,一打眼兒,便能辨出肯定是北國進貢的珍品。

  內侍監倒是大方,捨得把這就算是皇宮也難得一見的名貴藥材拿來給她這傀儡皇帝進補。

  不過這老參果然是好物,飲了幾片,大病初癒的身體倒是好上了許多,胃口也漸漸打開。

  不用見瘟神太傅,不用去朝堂聽那些個事後猛參安西王大逆不道,請求將安西王滿府斬盡的摺子,這日子就悠閒舒閒得很,吃多了安巧兒親燉的烏雞參湯,聶清麟發覺自己居然長了不少肉,連平時束身的夾襖都緊了許多。

  小皇帝舒心長肉,卻不知前朝閣老們的苦楚。

  按理說平西大捷,太傅去掉了一個心頭大患,應該是心情舒暢。

  安西戰役後,朝廷便宣讀了皇帝的聖旨昭告天下:控訴安西王忤逆犯上、勾結黨羽意圖謀反的種種罪狀。一時間真有些罄竹難書,要順藤摸瓜將與安西王一樣的賊子連根拔起架勢。

  這幾天各地的藩王們聞風而動,爭先恐後去安西王那賊首撇清關係,各個主動把虧欠的歲貢補上,甚至有那伶俐懂事的,加倍補上,一時間國庫充盈,戶部的敲起算盤來都響亮了很多。

  可是打從慶功宴後,太傅大人的那張俊臉就沒有舒展過。倒好似吃了敗仗一般,臉色暗沉。常常下了朝後,一個人在書房中不發一語,惹得那些有事參奏的大臣進退維谷,看著太傅臉上的風雲變幻,只恨不得自己從未踏足書房。

  有那懂得鑽營的,使了銀子想要打探太傅的身邊人,試一試太傅妖風的風向,偏偏身邊伺候的都是嘴嚴懂規矩的,不論問什麼都是一問三不知,摸不清太傅究竟是哪裡不順心。

  阮公公立在一旁,整日的也是吊起十二倍精神,提心弔膽地一旁伺候著。

  其實太傅不對勁的緣由,他倒是猜出了一二。

  那日太傅從暖閣猛力踹門而出,他是親身一旁看著的,也不知那小皇帝是不是在暖閣里不知天高地厚地替安西王那個逆賊求情,觸怒了太傅大人,惹得衛侯如此生氣。

  要真是這樣,小皇帝可真是不懂眼色了。雖說太傅一直對皇帝不冷不熱的,可是這次的雷霆之威尤勝以往。就算是聽說皇上高燒不退,也不肯舍下情面,盡一盡人臣的義務,去瞧上一瞧。

  可要說太傅真是動了怒,要給皇帝些苦頭吃,也不大像。

  前幾日,太傅聽聞皇帝一直胃口不佳,瘦了一圈時,突然起了散步的念頭,繞著皇帝的寢宮走了半響,又滿臉陰雲密布地出了宮。

  回頭第二天,又派人從府里送過來北國特意進獻給太傅的厚禮——幾隻百年雪參,讓他以內侍監的名義送入到皇帝的宮中,卻不准跑腿的多嘴,說出這本是太傅的心意。

  阮公公長嘆了一口氣:唉,太傅這是走的哪路亂棋,恕他才疏學淺看不透啊!

  不過要操心的事兒太多了,這不,國庫豐盈了,那些老臣們的忠心也開始如沐雨的萌芽,開始蠢蠢欲動。

  小皇帝眼看著就要十六了,該是選妃大婚的年齡了。可是這正宮的人選還沒有著落,等到確定了皇后的人選,最起碼得讓宮裡的教養嬤嬤再教導個一年才能入宮與皇帝完婚。

  這皇帝的婚事,還真是略趕呢!

  其實也不是這主管選拔的戶部憊懶瀆職,皇宮裡本來就是缺了個太后,沒有主事的皇家長輩。加上諸位大臣們都心知肚明,那皇帝不但是個天殘,還是個跑不了的廢帝,哪位大臣的千金如此想不開,會想著進宮陪個太監皇帝送死啊?

  提議皇帝大婚的那位,保准被滿朝的文武口水淹了。

  偏偏真有劃不開這個拐的。本來被勒令在家的吳大儒,吳閣老閒著沒事,在家中憋著勁兒寫了本聲情並茂的奏摺,懇請太傅張羅一下皇帝的終身大事。

  這種吃飽了撐的摺子,太傅一向是連看都懶得看,直接扔到桌子下的竹筐里等著運出去燒火的。可那日偏偏剛扔進去,又用長指從竹筐里捏了出來,看了又看,便叫來了戶部的侍郎,讓他清查一下各府的適齡小姐,準備替皇上一次性選出個三宮六院。

  戶部接到了太傅的示意,自然是心領神會,抖擻著精神搜集了個各府小姐的生辰八字,又帶著畫師去各府臨摹畫像。

  太傅當初交代得仔細:別的好說,畫像時一定要把眉眼身材都畫准了,要是哪個畫師敢學那貪財的毛延壽,將個美嬌娥賽昭君畫得不堪入目,那就全家打包兒,自個去刑場送腦袋吧!

  畫師們被耳提面命後,也知道那太傅是何等人物,嚇得任各府的大人包再多的銀子,懇求著將自己的女兒畫丑些,都視金錢若糞土。

  一時間,家中有貌美千金的府衙都是哀聲不斷,將那惹事的吳閣老三代家譜罵得厚實了許多。

  幾日後,畫像便呈到了太傅那兒。

  太傅是個納慣了妾室的,挑起女人來也別有一番獨到的眼光。阮公公在一旁掌著燈,看太傅檢出的畫像,可是越看越不對勁兒,真是眼皮子直跳。

  乖乖!這都是哪些府里的千金,不是臉上的黑痣大得像滴了墨汁,就是腰身粗壯得如百年老樹。

  那天仙的美人也有很多,偏偏衛冷侯大人視而不見,絲毫不憐香惜玉,粗魯地甩到一邊。

  最後,左右斟酌,總算是挑揀出四個丑得不分上下的小姐畫像,又召開了繪像的幾位畫師,問道:“這幾個畫得可是屬實?”

  畫師們連忙跪在地上誠懇地說,這幾個其實還是筆墨潤色了一番的,其實這幾位千金本人比畫像還要再過分那麼一些。畫師們絕對是謹遵太傅的教誨,絕不敢將美人畫丑半分。

  太傅滿意了,讓畫師們退下後,衝著阮公公說道:“明兒個,把這些個畫像呈給皇上,聖上也是到了該有佳人相伴,合奏琴瑟之鳴的年歲了。可著他的心意,看中了哪個,哪個就是正宮娘娘了。”

  阮公公小心地接過幾軸畫像,心裡一苦:先前挑選妃子,都是美得各有千秋,讓皇帝挑花了眼兒。

  可這位可憐的大魏皇族第四代玄孫可倒是省了思量琢磨,這四副濃墨重彩的畫像一路看下來,直接能賞瞎了一對龍眼。

  果然,那畫像呈到皇帝面前時,一向微笑淡然的聖上,睜著畫像,半天都沒攏住那張小口。

  聶清麟覺得,自己還是有欠考量,低估了傲氣冷然的太傅心胸。原以為那暖閣的過節,這麼多時日平靜無波,應該是翻過去了。

  沒想到太傅大人居然如此記仇,“忠心不二”地牢記了她的那句“與中意的女子合奏琴瑟之鳴”,一下子就弄出這麼多恨嫁的妹妹。

  若是她真是男子倒還好說,娶妻當娶賢,就算是貌丑些,又能怎樣?丑無鹽也是個難求的賢后,自然是舉案齊眉共譜佳話。

  可偏偏她也是個女兒身啊,這些弄進來的三宮六院豈不是要守活寡不成?

  看著這些“各有千秋”的畫像,聶清麟心裡不禁感嘆:妹妹們,朕知你們恨嫁心切,但朕真是力不從心啊!豈可耽誤你們的終身?

  ☆、二十一

  早起用膳的時候,安巧兒又端來了參湯,聶清麟卻不肯再喝了:“這湯太補,朕已經平白的胖了許多,若是再補下去,只怕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這內里的底細。”

  安巧兒聞言看著小主子初愈後變得紅潤豐盈的臉龐,不得不承認小主子只是豐潤了那麼一點,立刻就照比以往又明媚順眼不少。

  囑咐了巧兒後,聶清麟只喝了三湯匙的清粥就不肯再吃了,這增加的肉還是儘早減掉的好,不然那胸口總是漲漲的,有些疼得難忍呢。

  雖然不大情願出寢宮,但是太傅的“大禮”已至,不當面道謝便是失了禮數。

  待得聽聞太傅已經下了早朝後,聶清麟便起身去上書房。

  守在門口的小太監看到小皇帝那明晃晃的身影,耷拉的嘴角一咧,向皇上施禮後小聲稟道:“太傅大人正在書房與工部侍郎商議要事,皇上要不要緩一緩再進?”

  聶清麟仔細看了看這個小太監,覺得這個眉眼清秀的倒是個忠厚之人,居然還能出言提醒她這個被輕視的皇帝——書房兇險。

  書房的門雖掩著,但是也攏不住衛冷侯那肅殺的怒斥聲:“京城西北處的運河堵了整整一個月了,往來南北的貨物堵得水泄不通,要是半個月內不能恢復運河的航線,你帶著你們工部的同僚們都去那運河上親自去背負這往來的貨物!”

  不大一會,被罵成了騾子的工部侍郎灰頭土臉地出來了,微微馱起的後背似乎正在背負千斤重物。

  聶清麟覺得自己出寢宮沒看黃曆,此時進書房有找死的嫌疑,就想先折返回去,哪料到書房裡的男人突然高聲問道:“誰在書房外候著?”

  小太監連忙回到:“是皇上方才怕驚擾了太傅,在門外候著呢。”

  聶清麟長嘆一聲,皇上在書房外等著大臣召見,她也算是開闢了大魏朝史的新篇章了。

  小太監稟告完了後,書房裡靜了一會,聶清麟後悔方才沒有當機立斷轉身就走。就在門外的眾人替小皇帝一陣尷尬的時候,書房裡的男人終於開口道:“請皇上進來吧。”

  聶清麟進了書房,發現許久沒見的太傅大人真端坐在書桌的後面,低頭看著奏摺,連看都沒看皇帝一眼。

  聶清麟清了清嗓子,笑著說:“朕許久沒來書房同太傅學習,還請太傅見諒。”

  可是皇帝先開了金口後,那太傅居然還是置若罔聞,眼皮都沒有抬起半分。

  聶清麟這才深切地體會到,太傅這幾日裡醞釀的是何等可怕的怒火。

  可是就算自己是個落魄的皇帝,大魏先祖的顏面還是要保存的,也不知這太傅一會怎麼樣折損羞辱自己,就不要當著宮人的面兒,丟著聶姓的臉面了。

  衛冷侯在書房裡一向不願意留侍候的下人,聶清麟也轉身對自己身後跟進來的宮人說道:“你們且下去,在書房外候著。”

  等到書房就剩下君臣二人時,聶清麟來到了太傅的書桌旁,坐在他的身邊,也不再言語,見太傅在批著奏摺,便伸手去拿那硯台里躺著的墨錠,在加了清水的硯台里細細地研磨了起來。

  這墨錠是江南烏縣的物產,墨面裝飾以盤旋的金龍,以示是進貢給皇家之物,上等的墨團里夾著特質的金粉,遇水即化的特質很是順滑,讓磨墨的人幾乎停不下手來,不大一會的功夫,愣是把碩大的硯台磨得是墨水橫流、滿滿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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