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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冠六宮的俊臉頓時便陰沉下來,瞪著眼前這不知死活的玩意兒。

  偏偏這小兒嘴裡說得輕薄,神色卻是一本正經,濕潤的大眼兒都泛著逼人的摯誠,一臉困惑地回望著太傅大人。

  換個旁的鬚眉男兒說出這樣的話來,不噁心得一刀劈了那廝!可是從這孩子裡說出來,怒火轉了幾圈就只剩下點無可奈何了。

  環視四周,偌大的皇帝寢宮空空如也,寒酸得緊;小皇帝身上穿的便衣,一看也是去年變小了的,待到身子再長長些,那袖子就快縮到胳膊肘了;書架上那幾本子閒書被小兒翻來覆去看得都有些卷了頁。別看這小吃貨好似一天都不閒著口舌,可是吃來吃去的零食,放到一般富裕的小戶人家裡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想來這小兒一輩子也沒嘗過受寵的滋味吧。

  宮裡受冷落的皇子公主不是只有聶清麟一個,可是被擠兌成這樣,還怡然自得,甚會苦中作樂的,真是只有這麼一位奇葩了。

  不過……太沒眼色了!

  雖是個好男色的,自己偷偷弄個小太監侍衛什麼的也成啊,偏還不知分寸的戀上了篡權的重臣!

  就算是個女子,跟自己親近久了也會心生懼意呢!起碼府中那幾個小妾,在自己嚴懲了爭風吃醋,手段毒辣的後,個個嚇得跟耗子見了貓似的。夜裡服侍的時候,都能感覺到她們曲意奉承的僵硬。

  這小皇子不是沒看過自己的狠厲,怎麼就不知道個“怕”字呢!就跟剛剛獨闖凶山惡水小鹿似的,看見呲牙的老虎,也要不知天高地厚地蹭過來,用小嫩蹄子捋一捋虎皮。

  這麼一看,小兒情竇初開時,戀的又是個國恨家仇的死敵,最後又要折在對方的手上……細細品來,窩囊而短暫的一生都可以寫成催人淚下的折子戲了。

  原本是想訓斥一下這小混蛋的無恥悖倫,絕了他的齷蹉念想。可是轉念一想,任他腦子裡再怎麼翻騰,諒他也不敢真對自己真的做出來什麼勾當來!

  任這小子偷偷的痴想著,總好過再立一個一心匡扶聶姓正統的皇帝吧,想到了這一點,快要吐出口的怒罵倒是慢慢地收住了。

  聶清麟不知太傅大人的百轉迴腸,只看著那俊臉上的陰鬱神色漸散,便知道今天這一節兒就要過去了,待到太傅慢慢鬆開了鉗住自己的手,立刻狗腿子地換了杯水,遞給太傅飲下。

  待太傅徹底壓住了火氣,緩聲道:“皇上,你還年幼,難免會有些貪饞嘗鮮之心,但你畢竟是前朝高皇的玄孫,皇家的臉面不能不顧,要是讓我聽到這寢宮裡發生了什麼腌臢的醜事,別怪太傅我到時候不給皇上你臉面!”

  宮裡清俊的小太監倒是多,小皇帝備不住色心頓起,弄上個嘗一嘗開葷的滋味,可既然存了留他的心,就不能給那些藩王們起兵廢帝的口實,聶清麟覺得這番話她是徹底的聽懂了,感同身受地說:“太傅放心,自從在朝堂上聽到大魏百姓吃不上飯的疾苦,朕每日的飯食已經主動減半,今兒實在是嘴饞,管御膳房要了些紅薯,可烤上後,朕就後悔得緊,覺得自己太過驕奢,起了這個頭兒,下面的文武百官都這般行事,倒真讓衛愛卿為難了!不過,幸好太傅來得及時,您整日替朕分憂,三餐都不應時。這紅薯下到您的肚子裡,也不算是浪費了。”

  衛太傅可真有些被這滿嘴胡扯的小混蛋逗樂了,但是還是微眯著眼兒問:“陛下是在跟臣抱怨吃不飽嗎?”

  這是什麼欲加之罪?聶清麟略後悔今兒在太傅面前話多了,連忙就此打住:“整日的不動,哪會吃不飽?太傅您飲酒了吧?要不要在這暖榻上歇一歇?”

  衛太傅的乏勁倒是真上來了,加上熱熱地喝了一肚子的糖水,倒是舒服得緊,於是閉上了眼,不再言語。

  因為方才太傅要向皇帝訓話,不讓人進來伺候,送糖水的巧兒放下杯盞便出去了。如今太傅睡下了,更是不方便叫旁人,於是去龍床上抱來了自己小時蓋的一條緞面棉裡兒的棉胎小被,輕輕地蓋在太傅的身上,自己則端著剩下的烤紅薯,爬到龍床上,躲在被窩裡一邊細細咀嚼吞咽,一邊揣摩太傅方才的話。總覺得他的話其實是大有深意的,偏不明示,還真叫自己摸不著頭腦。

  只是這太傅好似來寢宮上了癮,旁的不打緊,衛侯爺吃慣了山珍海味,總是毫不客氣地跟自己分食這捉襟見肘的零嘴兒,叫人如何是好!

  今兒居然還邊吃邊嫌棄自己太過浪費!以前在上書房時學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真諦,可算是徹底的領悟了!

  太傅可不知皇帝心裡的憤恨,只覺得這身上的小被跟它的小主子一樣,透著蜜棗一樣的芬香,蓋在身上倒是暖暖的,可是睡了一會,屋內黑炭的煙嗆味就攻占了上來,熏得太傅終於忍不住,騰地坐了起來。

  站起來時,發現小皇帝也睡著了,大大的被子緊緊地捂住了口鼻,只露出細細的眉眼兒,睡得有些發紅的臉兒還真像是甜糯的粉團。

  太傅站在榻前低頭看了一會,覺得今兒在這耽擱的時間是夠長的了,便活動了下筋骨走了出去。

  行至宮門前,準備坐上馬車時,突然回頭問道:“阮公公,你做這大內總管是有多久了?”

  阮公公見太傅一路不語,突然開口卻是問起了自己,心裡一緊,連忙回到:“回太傅,奴才在宮裡當差快四十年了,後來幸得太傅提攜,做這大內總管有三年了。”

  太傅從懷裡取了一方素綢的帕子,擦了擦自己被黑炭熏得有些發黑的口鼻,然後扔甩給了馬車下的阮公公:“三年?不長但是也不算短了,這宮裡的供奉規矩,你也應該是了解的。內侍府的人昏庸憊懶,幹些欺上瞞下的勾當,讓外人看了,倒是以為是本侯苛待了聖上,那些個無用的奴才也不用留著,該改責罰杖斃的,就請阮公公看著辦吧……”

  說完,便撂下了馬車的帘子,一路疾馳揚長而去,徒留下阮公公捧著染黑了的帕子,在寒風中消散著冷汗。

  今兒這是又刮的哪陣妖風?阮公公摸不准這風穴所在,但是內侍府的奴才們算是被這詭異的鳳尾掃到了。

  那天,內侍府里哀嚎聲一片,板子拍肉的聲音此起彼伏,用擔架抬出去的,足有七八個。

  當天夜裡,十幾箱的上好白炭連同帶著水濾嘴的暖爐就送到了皇帝的寢宮,一併送來的還有些嶄新的被褥擺設,送東西來的內侍總管衝著安巧兒點頭哈腰地說。時辰太晚,有些大件的擺設得第二天送來,請安姑娘恕罪之類的。

  一時間,寢宮算是舊貌換新顏。小皇帝躺在新送來的被褥里,只覺得身下順滑綿軟得都要陷進去翻不開身了。

  想到晚膳時,鋪了滿滿一桌面的菜色,聶清麟難得皺眉了起來,這驟然增多的佳肴各個色香味俱全,想來是御膳房的師傅們不再緬懷先皇,終於從悲痛中走出來了。可是量多的卻讓人嚇得不敢肆意地動筷。

  太傅剛剛訓斥了驕奢之風,下面的奴才就如此乖張行事,豈不是要坐實了她貪圖吃喝之罪?

  狗奴才們真是欺人太甚!

  聞著空氣里好聞的果木薰香,在綿軟的被窩裡又舒服地打了個滾,聶清麟喟然長嘆:做一個儉樸而低調的皇帝,原來是這麼難!

  ☆、九

  待到第二日醒轉的時候,聶清麟發現織坊已經把新制的龍袍送來了。

  昨日下午那場板子肉,敲得一干監府人人自危,幸好龍袍繡紋樣式以前剩下不少,備用不時之需,都是現成的,織坊的總管幹脆召集了所有上乘的裁fèng一夜之間就裁好了帶有綉紋的布料,fèng好了三件便送了過來。其他的便服衣袍也是快馬加鞭的趕製中。

  龍袍很是合身,在新送來的大銅鏡前照了照,還真有點天子龍威的架勢了,可是少了衣領的遮掩,想到再也不能在朝堂上肆無忌憚地打盹,聶清麟也是略覺遺憾。

  上了早朝的時候,風流倜儻的小皇帝終於睜著大大的眼兒,端坐在龍椅上,讓龍椅旁的太傅大人甚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日朝堂上除了平日裡的文武百官外,居然還有一位進京的藩王——平川王。

  他是先帝的六叔,嬪位所出,因不得先帝的垂愛,封地也小了些,緊挨著平西王的大片肥沃封地。

  雖然賞燈節快到了,但是以往進京的大多是女眷孩子,藩王進京的也有,但是是少數,可是這樣提前進京的可就是稀罕了。

  尤其現在這多事之秋,估計到了賞燈節,各路藩王的家眷都不會進京,免得做了篡權佞臣的質子砝碼。

  平川王主動提前進京,這是怎麼個路數?

  瘦得跟竹竿子的平川王搖搖晃晃地上了朝,邊咳嗽邊給小皇帝磕頭請安時,聶清麟真是擔心這位皇叔公咳出一副帶血的心肝來。

  衛太傅今兒平易近人得厲害,從蛟龍椅上站了起來,快走幾步扶起了病怏怏的平川王,和顏悅色地說:“平川王,您有恙在身,何須如此大禮?來人,拿椅子來!”

  等到平川王謝恩坐定後,除了例行簡報平川治下的民生,就是感謝衛太傅為他尋來的回春聖手,只希望這次宮內的名醫能為他診治得精細些。

  快病死的藩王原來是進京看病來了。這下群臣心裡也頓然開朗了。

  這平川王一向是個膽小不惹事的,就算其他的藩王抗命不交朝貢,但是平川王倒是按時納了分內的供應。可惜是個窮地方的藩王,交了的那點子也是杯水車薪。

  一場照早朝下來,聶清麟坐得腰酸背痛。衛太傅今兒真有點迴光返照,居然又大發慈悲,吩咐她不用去上書房了,可以直接回後宮,跟平川王的年幼嫡子玩耍一陣,溫存下皇家親情。

  平川王因為身體不好,得子甚晚,這個平川王府的一脈嫡子聶忠才不到七歲,長得虎頭虎腦甚是可愛,軟軟的絨毛在略大的小腦袋上扎了個小小的髮髻,還綁了對金玲兒走起路來嘩啦啦直響。描金的小袍子裹著圓滾滾的小肚子,一看就是個備受寵愛的小貴公子。

  等著他在奶娘的指引下給小皇帝施了禮後,便奶聲奶氣地說:“聽父王說,我是皇上的小皇叔對嗎?”

  聶清麟將小皇叔拉到身邊,摸了摸他肥嘟嘟的小臉道:“皇叔你年齡雖小,但是輩分的確是比朕大了一輩兒。”

  小孩兒聽得自己的輩分比皇上大,立刻咧嘴笑得甚歡。

  幸好昨日內侍府監送來了些奇巧的玩意兒,倒也能體面地款待這年幼的小皇叔,待到小皇叔玩得累了,又叫了些新鮮的瓜果,聶清麟笑眯眯地問:“小皇叔開堂識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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