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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一家三口圍著圓木桌吃飯的時候,程千秋提起徐再虞。

  「素素,今天來我們家的那個女學生,叫徐再虞。別看年紀輕輕的,但老成的很,專攻肖像,畫的很好。」

  「很少聽你這麼夸學生呢!」楊芷給程千秋添飯,「徐再虞,是徐先明的女兒嗎?」

  「是。徐先明周轉於guo gong之間,為新中國的建設立下汗馬功勞啊!」

  「我們就是個畫畫的,還是離那些搞政治的遠一些的好。」楊芷說。

  「知道了。她是她,她爸爸是她爸爸。不過素素,你可得和再虞多多學習。」

  程素沒說什麼,只是點頭應下。

  最怕細雨無聲的愛和無意中的許諾。

  當生命有了交集,一切發生的順理成章。暑假過後,程素開始了在研修班的學習,任課老師之一就是系主任程千秋,而徐再虞也不可避免地出現在程素的生活中。

  幼年的徐再虞顛沛流離,隨著大人們南來北往;而程素生於大漠,整日與斑斕的壁畫和落日孤煙為伴。不同的生命歷程,讓彼此可以訴說不同的心事。

  徐再虞專攻人像,程素雖熱愛風景畫,但在敦煌臨摹的經歷,也讓徐再虞覺得她說的有道理。

  兩個人既可以從吳道子聊到朱耷,又可以講起塞尚莫奈。惺惺相惜,知己難求。

  政治的浪潮翻湧而來,沒有地方是烏托邦。

  或有意或無意中捲入漩渦的人們,只等著命運或公平或不公的審判。

  那是一個夏日,徐再虞主動提出來周末和程素到頤和園轉轉,程素欣然同意,回家換了好看的連衣裙,腳上蹬著挎帶小皮鞋,清純又有朝氣。徐再虞騎著男式自行車在學校門口等著,那個年代,女孩子能騎男式自行車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徐再虞慢慢地往前騎,程素跑了幾步跳上后座,徐再虞穩了穩車把,自行車平穩地行駛在路上,程素摟著徐再虞的腰,看著沿路的風景。

  兩個人到了頤和園門口,徐再虞停好自行車,從褲子兜里摸出零錢,買了兩張票,領著程素進去。

  「怎麼想著來著這裡?」徐再虞雙手插在褲兜里,程素三步並兩步地跟著。

  「整日在學校里待著,怪悶的。」

  「你都出汗了,擦擦。」程素拿出白色的蠶絲手帕遞給徐再虞。

  「手帕不錯。」徐再虞接過手帕,絲質細膩的手感在指尖流淌,不知手帕主人的肌膚是否也一樣順滑。

  「爸爸上次去蘇州,特意給我帶的。」

  徐再虞擦著汗,然後把手帕疊起放進口袋,「髒了,回家洗洗再還給你。」

  程素輕聲應著,跟著徐再虞身後亦步亦趨地走,不知不覺之中,兩個人到了萬壽山上,繞著大殿往後走,來到一片靜謐的小樹林。

  「素素…」徐再虞舔了舔嘴角,「你有喜歡的人嗎?」

  程素皺了眉,「喜歡?」

  「對,喜歡,共度餘生的那種。」

  「再虞,你說什麼呢!難……難不成你有喜歡的人了?」

  程素的反問讓徐再虞紅了臉,手攥著衣角,半天才說「有。」

  「是誰呀?」

  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空隙斑駁地打在地上,映的程素的麻花辮黝黑濃密。天真又無辜的眼神帶著笑意和好奇,怎麼能讓人不喜歡。

  「是你。」徐再虞急得汗珠順著臉頰躺下,大著膽子接著說「素素,我喜歡的人是你,是爸爸對媽媽的那種喜歡。」

  「再虞,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爸爸對媽媽的那種喜歡,是要結婚的。對於兩個女孩子或者兩個男孩子的愛情,程素早有耳聞。可是,可是在新中國,可能嗎?程素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也不知道如何處理著這尷尬的局面,轉身跑開,一路跑下山,跑出頤和園,上了停在路邊的公交車,回了家。

  當天傍晚,徐再虞藉口給程千秋送文件,誰知往日緊閉的木門今天卻開了一個小縫,正遇上要出門的程千秋和楊芷。

  「再虞啊,有事情?」程千秋抬了抬眼睛,「我們正要去吳耕斯家,今天他們家舉行小型的茶話會,邀請我們過去坐坐。」

  「老師,這個文件要您看一下。」

  「嗯,放在書房的桌子上吧,素素在房裡悶著,你可以去找她聊聊。」

  程千秋說著就和楊芷出了門,徐再虞看著他們過了橋,才轉身跑到程素的門口,輕輕敲了敲。

  「素素……今天……是我莽撞了。」

  許久,徐再虞聽見屋內的啜泣聲。

  「素素,你別哭啊,素素……」

  「再虞,你容我想想,好嗎?」

  心已許(二)

  答案是肯定的。

  第二天上課,程素塞給助教徐再虞一張揉皺了的小紙團,兩個人緊張的心臟都要跳出來。小紙團上潮潮的,它的主人的手心裡一定全是汗。

  趁著程千秋上課,徐再虞悄悄躲了出去,到了她們經常見面的那棵大柳樹下,雙手顫抖著打開那個小紙團。皺皺巴巴的紙上面,清秀的字跡依稀可見:

  「再虞,我也喜歡你。不過,我們要小心。」

  徐再虞高興地幾乎要跳起來,平了平心緒,小心翼翼地將小紙條收好,再偷偷跑回教室門口。隔著窗子看了程素一眼,她專心作畫的樣子,好看的緊。

  可是,局勢愈發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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