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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獨立思考能力,既然是在面對知識問題時才顯得重要,則我們便必須了解近代大學教育在性質與功能上的矛盾及困局。——任誰都知道,在邁向廿一世紀的今天或未來,要使台灣能適應未來的挑戰,自須提高人民的知識水準,而要使全民知識水準提高到合於時代需要的程度,在教育的質、量、時間方面,都必須再予延長。所以,高等教育對一般人來說,已經不是奢侈,而是必須。這種情勢,不但逼使大學在功能上由高等教育變成了大眾教育(MassEducation),我們這一代的青年,也在這樣一種形勢之下,被“驅迫”到大學裡來。大學對他們而言,是必須,而非嚮往;獲得高等教育所給予的知識和技術,已成為一種責任,而不是興趣;對於大學崇高的理想,他們缺乏理解;甚至也不曉得究竟為了什麼要來到大學。他們雖然也可能知道知識在現代社會和未來世界裡的重要性,卻遠比他們的前輩,顯得在心理上怠情,燃不起探詢宇宙真理的熱情。

  因為非常明顯地,來到大學既然不是由於對知識的渴慕,不是由於對大學理念的嚮往與認同,而只是因為將來謀職求生之所必須。那麼,只要能夠畢業就好,管它學的是什麼!

  知識的尊嚴以及獨立思考能力,就是在這樣一種求知態度中斷送的。

  大學生本身沒有責任嗎?拷貝文化之盛行、校園中瀰漫著的實用導向,早已使大學變成了一座座高級技藝訓練班;獨立思考能力云云,在學生看來,往往只是不著邊際的唱高調而已。我們不要以為這只是中國台灣特殊的毛病,其實這是現代大學性格及其功能蛻變中,普遍發生的世界現象,代表大學本身的危機。只不過是因為歐美各國多有深厚的知識傳說,所以還能保得住學術研究及思考能力的尊嚴,我們實際上無此傳統,再加上開發中的特殊社會性格,遂一發不可收拾了。

  第三,如果我們在這樣的逆境中,還想使大學具有一些理想性、創造性,具有知識上獨立探索的可能,獨立思考能力之要求,當然不能放棄。但是,獨立思考能力會不會平空而有呢?是不是只要主持教育的人少管一點、放鬆一些,學生就自然能夠獨立思考了呢?一隻鴨子,沒人管它,擺在那兒,十年後還是一隻呆鴨。獨立思考能力是需要培養、需要訓練的。

  而這種的訓練,莫說學生沒有,老師沒有,主持教育的人、社會一般人士也沒有。

  熟悉我們的學術界的人都曉得,我們思考能力之貧瘠,已經到了令人不忍再談的地步了,不只學生是十歲笨童,大多數的學術從業人員也是。今後我們如果不能從大學課程設計上加強思考之訓練,不能建立學術評量的規範,再多呼籲“給他們一個機會”也毫無用處,因為機會來了而無能力去掌握,情形會比雖無機會但有能力去創造機會更糟。

  另外,有關課程多寡的問題,龍先生認為應該少開課,不能把學生的學分時數填滿,而讓他們沒有思考的空間和時間。這個有關課程應多或應少的爭議,其實由來已久,各有利弊,龍先生可能可以先參考一下有關的教育論著,了解一下它的複雜性,不必太匆遽論斷。這並不是說龍先生講得不對,而是我希望主持教育的人,大家都來想想這個制度上的嚴重問題。畢竟,教育是根本,目前高等教育尤須徹底改革,但如何改呢?我們不妨審慎討論,這其中便須要知識及獨立思考能力,情緒性的爭論,越少越好。   原載一九八五年三月十九日《中國時報?人間》?回應與挑戰?戴著面具讀書吳齊仁龍應台小姐的《幼稚園大學》一文擊中不少今日教育上的弊病,也引發了我個人四點不能已於言的感想。(但這四點感想不全與龍文相關)其一:

  我個人心中常有一個揮之不去的想法,覺得我們受教育的過程中,腦海中曾灑下了太多的迷霧,這些迷霧有的是屬於人生觀的,有的是歷史觀的。或世界觀的? .不一而足。許多人年紀漸大以後,常要花幾年或者幾十年,才能逐步解除早年蒙蓋在他腦海的迷霧。本來,人所吸收的知識就不可能是完全澄澈的,但是如果其迷霧大多是來自所受的教育,那就不是一個簡單的現象了。其實,在很多時候,不去知本身就是一種智慧。但如今“老師即真理”

  或“課本即真理”早已是牢不可移的信條,使許多人沒有能力去鑑別什麼是迷霧、什麼是真理、什麼是應去知、什麼是不必去知的。不久前,我被服務的機構派到高階單位聽一場旅美學人的講演,那次演講的內容之荒誕拙劣,演講者態度之蠻橫是很罕見的,但是我的一位年輕同事卻仍賣力地筆記著,事後還為我們歸納了兩點似通非通的結論。他的勤懇精神是我所佩服的,但我完全不能同意他拼命拿泥巴塗自己的眼睛。

  其二:關於培養學生獨立思考能力的問題。這一點是龍應台小姐著力特重之處,也是幾十年來台灣教育最大的隱憂。我聽到過這樣一個故事:某小學上美術課時,老師宣布今天要畫蘋果,學生正要拿起畫筆,老師喊“停”!

  “照講桌上的模型蘋果畫!”學生興高采烈地準備動手了;又一聲“停”’“我來教你們要這樣這樣畫才行”。每次圖畫課老師都要叫停數次;躬親指導每一個細節。後來他班上的一個學生轉至他校,上美術課時,所有同學都熱熱鬧鬧地畫起來了,只有新轉來的同學靜靜坐在那裡等老師宣布這一次應該怎樣怎樣畫。這一個故事或許不全真實,但我少年時所受教育的經驗,卻可以證明這故事不是亂說的。我說這個故事並不是想利用它來提倡“傳道、授業、解惑”是完全多餘的論調;事實上文明如果不是靠著薪火相傳,人類就像被拋擲在野地上的人般,一切得從頭開始。故我想表達的,毋寧是“傳道、授業、解惑”該有一套適恰的方法,也有其一定的分際,過度保護,過度“提攜”,非但不能有益,反可能把學生的腦袋弄壞(而許多人的腦袋確是這樣被弄壞了的)。“莊子”“應帝王”里混沌被他的朋友們善意鑿竅終至於鑿死的故事,及孟子書中“揠苗助長”的典故,既都是大家熟極而流的,咀嚼之餘,怎能不留意“鑿”之過度,“揠”之過度的保護型教育對下一代的斵傷呢?培養學生獨立思考能力是學校教育的主要目標之一,但所謂自發,是要在一定的紀律內從事的,而不是要縱容甚至鼓勵學生培養“作怪”的能力。

  獨立思考能力之所以值得再三煩言,是因為有感於我們的教育歷程中,這一筆可貴的資源流失得最厲害,而且最難從形跡上去察覺。舉個例說:記得我念小學時,每逢壁報比賽,老師為了怕出醜,總是替我們包辦了五六成以上的工作,那些壁報上過度成熟的造型與筆觸,背後是一群縮在老師身旁驚嘆的小鬼,而教室後面櫥柜上的錦杯是以犧牲學生的能力換得的。

  其三:是教育界官師合一的味道太濃,由於受我們的學制及習俗之影響,校長、院長、主任、教授是呈階序(hierarchy)排列的,行政職位之尊卑時常左右一個教授在學院中的地位。從表面上可能看不出“官”的勢力對“師”毛細孔般滲入,但在真正的運作中政治力量參與作用的情形是非常嚴重的,不像漢代,博士論辯學術問題時,卿相只能坐在旁聽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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