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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安蹙著眉尖,一動也不動不知在想什麼,媽媽則聲音越來越小。

  講到宋江和婆惜的那個晚上,媽媽就有點結結巴巴的緊張。

  婆惜說,要我還你這個信不難,有三個條件:第一,你寫張紙,任我改嫁。

  媽媽瞥了六歲的小男孩一眼,說,這一條沒什麼不對,就是離婚證書嘛!他們不再相愛了,所以要分開。

  安安點點頭。

  第二條,我頭上戴的,我身上穿的,家裡使用的,雖都是你辦的,也寫一紙文書,不許你日後來討。嗯,媽媽好像在自言自語似地說,這條也不過分,財產本來就該夫妻共有,分手的時候一人一半,對不對?

  安安點點頭,深表同意:“我跟弟弟也是這樣。”

  第三條,梁山泊送你的一百兩金子要送給我——這,就太貪心了,你說呢?

  安安做出義憤填膺的表情,“對,好貪心的女人!”

  宋江來掀被子,婆惜死不讓,搶來搶去,拽出一把刀子來,宋江就搶在手裡,婆惜見刀就大叫“黑三郎殺人啦!”叫第二聲時,宋江——

  媽媽住了嘴,眼睛盯著書本——“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卻早刀落去;那婆娘頸子上只一勒,鮮血飛出,那婦人幾自吼哩。宋江怕她不死,再復一刀,那顆頭伶伶仃仃落在枕頭上……”

  “怎麼樣了媽媽?”

  哦——嗯——嗯——宋江一生氣就把婆惜給殺了。媽媽說,匆匆掩起書,然後,官府要抓宋江,所以宋江就逃到梁山泊去了。晚安!睡覺了。

  “媽媽,宋江也是個好漢嗎?”燈關了之後,黑幽幽里安安發問。

  媽媽將他被角紮好,親了下他額頭,輕聲說;“他不是好漢,好漢不殺人的。睡吧!”

  “可是梁山泊上一百零八個都是好漢呀?!”安安不甘心地踢著被子。

  “拜託——”媽媽拉長了聲音,“明天再說好不好?”

  明天,明天真是一眨眼就到;媽媽坐在兒子床頭,眼睛盯著新的一段發呆。

  “那婦人見頭勢不好,卻待要叫,被武松揪倒來,兩隻腳踏住他兩隻骯膊,扯開胸膊衣裳。說時遲那時快,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裡銜著刀,雙手去挖開胸膊,摳出心肝五臟,供養在靈前;胳察一刀便割下那婦人頭來,血流滿地……”

  後來,媽媽喝了一口水,說,因為潘金蓮害死了武大,所以武松為哥哥報仇,殺死了潘金蓮,也上山做強盜——呃——好漢去了。我們跳到第廿八回好嗎?

  武松被關著的時候,有個管營,就是管牢房的啦,天天給他送酒送向來。後來才知道,原來這個管營在快活林開個酒肉店,利用牢房裡的囚犯當保鏢、打手,過路的人都要先得到他的許可才能去做生意,“那許多去處,每朝每日都有閒錢,月終也有兩三百兩銀子……”

  媽媽頓了一下,心想,這不就是地痞流氓黑手黨在索取保護費嗎?

  管營的生意壞了,因為有個傻大個兒,外號叫蔣門神的,功夫比他還好,酒肉店的生意都被他搶去了。所以武松非幫忙不可。

  “這就是為什麼管營每天給武松送酒送肉!”媽媽若有所思地看著安安。

  安安帶著期待的興奮,問:“那武松去打了嗎?打了嗎?”

  武松就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地闖到蔣家酒店,把蔣門神的酒店打個稀爛,把蔣門神打個半死……

  “不行!”媽媽突然“叭”一聲蓋上書,神情堅決,站了起來,“安安,這武松簡直就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地痞流氓,他根本不是英雄,水滸傳我們不讀了,換換換!換書!”

  安安苦苦哀求,做媽媽的不為所動,不知道在對誰生氣似地關了燈,走出了房門。

  藉口還在找書,媽媽有好幾個晚上沒說書。有一天下午,媽媽坐在二樓書房裡寫什麼東西,耳里忽有忽無的聽著窗下孩子們嬉鬧的聲音。突然,她停下筆來,孩子們似乎在和過街的老人談話,其中有安安的聲音,不清楚在說些什麼。

  過了一會兒,又是孩子們和過街的老人交談的嘰嘰喳喳聲。重複幾回之後,媽媽實在好奇了。她趴在窗上,伸出半個身子往下看。

  六歲的安安和對門五歲的弗瑞弟,各人手裡揮舞著用竹竿和破布紮起的旗子,站在人行道的兩邊。一個提著菜籃的老婦人蹣跚而來,兩個小男孩攔在她面前,把旗子交叉,擋著路,安安用清脆的德語說:

  “嘿!過路的客人,留下買路錢!我們兄弟們需要點盤纏!”

  老婦人呵呵呵笑起來,說:“哎呀!光天化日之下碰到強盜!我沒有錢,可是有巧克力,行不行?求求你們!”

  兩條好漢睜著晶亮的眼睛,看著老婦人枯槁的手臂伸進菜籃子裡。

  “好,放行!”安安威武地施發口令;兩支旗子撤回,讓出路來。

  這條街的一端是個老人院,另一端是個超級市場;安安顯然專找老人下手。

  在兩個強盜尚未來得及逮到下一個老人之前,媽媽已經離開了窗口,赤腳飛奔下樓,奪門而出氣急敗壞地,正要破口大罵,安安興高采烈地迎上來,一邊揮舞著旗子,一邊大聲說:

  “媽媽媽媽——你看你看,我們打家劫舍了好多巧克力;弗瑞弟也有功勞……”

  一隻老鼠

  星期天早餐桌上,穿著睡袍的媽媽喝著咖啡,眼睛盯著桌上攤開的報紙。

  “得——得——蒙——”

  安安擠在媽媽身邊,用手指著報上的字,“得——蒙——斯——斯——”

  “你擋著我了,安安!”媽媽試圖把安安推開。

  “媽媽,”安安眼睛一刻不曾離開手指按著的那個字,“媽媽,得——蒙——斯——特拉——特拉——熊是什麼?”

  “哦!”

  “Demonstration,”媽媽說,“是示威遊行。”

  “你可以讓我安靜地看報紙嗎?”

  “卡——卡——皮——土土土——拉——”安安根本沒聽見,他的手指和眼睛移到另一塊,“卡皮土拉——拉熊——是什麼?”

  “Ka-pi—tu—la—tion,”媽媽說,“是投降的意思。”

  “哥——哥——匪——”不等他念完,媽媽已經把報紙抽走,躲到廁所去了。

  這是安安最新的遊戲,自今年八月上小學以來。坐在餐桌上,他的眼睛盯著桌上的果汁盒,“歐——潤——精——沙——夫——特——啊,柳丁汁。”結結巴巴的,很正確的,一個音節一個音節的發音。走在馬路上,他看著身軀龐大的公車,“孤——特——摸——根——啊——”他恍然大悟地驚喜:“早安嘛!”家中有客人來訪,他緊迫地盯著客人的胸部,兩眼直直地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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