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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七點半,幼稚園開門。零星幾個小把戲就被爸爸或媽媽送來了。來得這麼早,多半因為爸媽兩人都得上班。陸陸續續的,孩子越來越多。安安通常九點才到,看他起得多遲。到九點半,大概所有的同學都到了,總共有廿個。

  到了之後做什麼?潔西卡坐到早餐桌上開始吃媽媽準備好的麵包和乳酪;桌上已經擺著牛奶和果汁。丹尼爾快步衝到積木毯上,開始一天的巨大工程;瑞莎乖巧地挨到克拉太太身邊去,要了把小剪刀,動手做紙燈籠;路易和多莉正在角落裡扮演醫生和護士,多莉懷裡抱著一個生病的娃娃,很心疼的樣子;玩組合玩具的卡爾和湯瑪士正在怒目相視,馬上就要廝打起來;華安正從牆邊玩具櫃裡抽出一盒拼圖,今天早上,就從這個開始吧!

  “要來的孩子實在太多,我們校舍來不及建,所以,”園長正在向媽媽解釋,“所以就擠了點。這個小班,現在一個老師帶四十個孩子。”

  “我們校車一大早去巡迴接小朋友,到校時間大約是早上八點。”園長指了指停車場上一列排開的娃娃車。

  “八點到了之後做什麼呢?”媽媽細細地問。

  “八點到九點是自由活動時間,孩子們可以在操場上玩。九點開始上課——”

  “上課?上什麼課?”媽媽詫異地問,她看見教室里三歲大小的孩子,好像坐都坐不穩的樣子。老師聲嘶力竭地在說什麼,娃娃們有的在說話,有的在扭動,有的在發呆。

  “我們有認字課、美術、音樂、體育、算術,還有英文……早上三節課,每一節四十五分鐘。”

  這豈不是正規小學了嗎?媽媽開始擔心起來:華安從來還沒有經歷過“組織”性的團體生活,他不曾排過隊伍,不曾和小朋友動作齊一地對“老師”一鞠躬,不曾照固定位置“排排坐”過,更不曾上過所謂的“課”。在他的幼稚班上,小朋友像蜜蜂一樣,這兒一群、那兒一串,玩厭了積木玩拼圖,玩厭了拼圖玩汽車,房間裡頭鑽來鑽去的小人兒,像蜜蜂在花叢里忙碌穿梭,沒有一個定點。

  團體活動,倒也不是沒有。譬如體育,孩子們學著翻筋斗、跳馬、玩大風吹;譬如唱歌,孩子們圍著彈吉他的老師邊彈邊唱;譬如畫畫,每個小人兒穿著色彩斑斑的兜兜坐在桌邊塗抹。但是這些所謂團體活動,只不過是大家同時做同一件事情,並不要求規範和齊一。而且,不願意加入的孩子盡可以獨自在一旁做他願意做的事情。

  “他甚至還沒有上課和下課這種時間規範的概念——”媽媽似乎有點抱歉地對園長解釋,“在德國的幼稚園裡,孩子們只有一件事,就是玩、玩、玩……”

  正說著,老師帶著小班蘿蔔頭魚貫而出。有些孩子們興奮得控制不住,衝出門來,被園長一把逮住:“不可以!操場是濕的,今天不可以出去玩!”

  老師趕忙過來,七手八腳地把小逃犯歸隊。走廊下,四十個小人兒手牽著手排成兩列,等著,眼睛羨慕地望著操場那頭正從滑梯上溜下來的華安;他的褲子和襪子早就濕了,媽媽知道。

  “小朋友,手拉好,要走了!”老師大聲地發號施令。

  “去哪裡呀?”媽媽驚訝著。

  “上廁所。”園長說。

  “集體上廁所?”媽媽呆呆地問。

  “對,”園長耐心地解釋,“孩子人數太多,如果上課的時間裡,一下去這個,一下去那個,沒辦法控制。所以每一個小時由老師全體帶去。上課中途儘量讓小朋友克制。”

  “哦!”媽媽心沉下來,這個,安安怎麼做得到;他可是渴了就上廚房拿水喝、急了就自己上廁所、累了就到角落裡自顧自看書的,他怎麼適應這裡空間、時間、和行為的種種規範?

  ※       ※        ※

  媽媽沮喪地走出“精英幼稚園”。她真想讓她的寶貝經驗一下中國的幼稚教育,不只是學習語言,還有潛移默化的文化傳承,都是她想給予華安的,然而那時間、空間、行為的三重規格又使她忐忑不安:這真是三歲的孩子需要的嗎?

  舅媽聽了安媽媽的敘述之後,安慰著說:

  “沒關係!在台北也有那種開放式的幼稚園,就和你說的德國幼稚園相似。不過很貴,聽說平均一個月要四千多塊。”

  媽媽傻了眼:“三百馬克?”安安的幼稚園也只要一百馬克,而台灣人的平均所得是西德人的二分之一不到,這幼稚園豈不昂貴得離譜?為什麼呢?

  舅媽搖搖頭,沒有答案;她還沒告訴媽媽,如果三歲的寶寶要加入兒童英語班、如果要加入天才鋼琴班、如果要加入文豪作家班……她想想,算了算了,讓媽媽和安安好好度假吧!

  神話·迷信·信仰

  安安踏進了一座廟,他的眼睛一亮。

  這是一個充滿了聲、光、色彩、味覺的世界。道士手中的鈴“叮鈴叮鈴”地響著,嘴裡喃喃地唱著說著,和一個渺杳的世界私語。身上的紅袍耀眼似光,和神案前跳躍的燭火彼此呼應。

  那香啊,綿綿幽幽地燃著,青色的煙在清脆的鈴聲里穿梭著繚繞著上升。屋樑垂下金彩華麗的大燈籠,香菸迴繞著燈籠。

  在迴廊邊的小廂房裡,一個紅袍黑帽的道士對著床上一套舊衣服作法。那是一件男人的汗衫和短褲,都是白色的。面容憂戚的家屬靠牆站著,看著道士搖鈴,吟唱——他用哭的聲音唱著:

  “回來吧!回來吧!回來吧!”

  道士拿著一個小碗,往舊衣服上噴水。

  安安緊緊牽著媽媽的手,問:“他們在做什麼?”

  媽媽不知道怎麼回答。

  ※       ※        ※

  從另一個小廂房裡,傳來嬰兒的哭聲。

  一個腦後束著髮髻的老婦人懷裡抱著嬰兒,嬰兒年輕的母親一臉煩惱地站在一旁。道士手裡拿著鈴,在嬰兒的頭上不停地旋轉、旋轉……

  媽媽注意到那老婦人髮髻油亮光滑,綴著一列潤黃色的玉蘭花,注意到那嬰兒在苦熱的七月天裡密密包紮在厚毛毯中,孩子的臉紅通通的,有點腫脹……

  安安仰臉問媽媽:“他們在做什麼?”

  媽媽不知道怎麼回答。

  ※       ※        ※

  安安踏進了一座教堂,他的眼睛一暗。

  黑暗像一道鐵做的閘門,一落下來就切開了門裡門外兩個世界。

  門外是陽光燦爛的廣場。噴泉的水放肆地沖向天空,又惡作劇地垮下來,噴濺回地上。遊人像鴨子一樣,伸著長長的脖子張望,瞪著好奇的大眼,露天咖啡座上滿滿是人,大人喝著熱騰騰的咖啡,小孩舔著黏糊糊的冰淇淋。一個披著金髮的女孩閉著眼睛,拉著她的小提琴,大胸脯的鴿子展翅飛來,停在她的琴蓋盒上。小提琴的聲音真像森林裡的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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