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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他要一直都這樣麼?
再也沒法變成從前的那個他了嗎?
吳橋想起身後的人,轉過頭去看了一看。
那邊床上有一個包……
很奇怪地,談衍就在這裡這件事情,讓他突然之間有了些安全感,剛才內心那種躁動有一點點被平息了。
他有點貪戀依賴另一個人的感覺了。
吳橋努力克制住了自己,再次擺好睡姿準備入睡,然而再閉上眼還是不安,總忍不住確認一下身後還有人在。
他又調整了下姿勢,想要舒服一些,依然還是不行,不管什麼姿勢,只要合上雙眼,都會明顯感到缺失,總是很不對勁,總是沒法饜足。
內心始終空落落的,無論如何都填不滿,有種渴望抓心撓肺。
“……”吳橋偷偷掀起被子,輕輕往談衍那邊挪了挪,然後將被扯過來點,將一小部分披在了自己身上。
“……”同在一個被窩,被子裡有一些對方身上的體溫。熱氣包裹著他,果然覺得平靜下來不少。
不過……還是不夠……
吳橋又湊了湊。
背脊稍微有一點點碰到談衍的背脊……
剛貼上的時候,吳橋立刻彈開,心臟撲通撲通地跳,慌得不行,然後過了好一會兒,看對方沒反應,才重新貼上去。
兩人有一點點接觸,感覺是若有若無的。
覺得好像還是想要更多,吳橋又悄悄向談衍擠了擠。
這回,的確能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輪廓了。
“……”最後往後蹭了幾蹭,幾乎到了緊緊挨著的程度,吳橋才終於是閉上了眼睛,打算真正開始睡了。
他明顯感到對方的體溫傳到背脊上,被壓著推著,果然遠遠沒有一開始的那種惶恐了。
這樣,就知道他在身邊了——
“餵……”吳橋正心滿意足地打算睡了,黑暗中卻突然傳來這麼一個嚇他一跳的聲音,“你再擠,我就要掉下去了。”
“…………!”吳橋臉上發燒,紅得像只熟蝦。即使不用手摸,他也知道很燙。
他立刻就想要逃走。
談衍卻止住他:“害怕?”
“……有點。”吳橋實話實說。
“……”
“對不起。”
沒有想到,談衍卻是回手將他摟近了些:“睡吧。”
“……哦。”
就這麼靠著,感受著溫度,真的不一樣。
吳橋又是很快入睡。
夢裡面依然是春天。
雨後的天氣里,有丁香的芬芳。一群孩子在放飛氣球,氣球緩緩升空,一切都好好的。
然而,就在大家快要看不見氣球時,只見“啪”地一下,氣球猛然爆裂,一直晃晃悠悠上升著的的氣球就這麼變成了一堆碎片,生命在那一瞬間戛然而止。
吳橋猛地一動,然後,立刻就感覺被一雙有力的胳膊給摟住了。
掙動漸漸平息,吳橋這回沒有再做什麼噩夢。
……
——第二天一早,談衍去找達雷爾了。
對方無比疑惑,然而終究是沒敢問——談衍說是“個人原因”,他還是不八卦的好。
達雷爾先請談衍去參觀了下士兵的訓練。
在這個過程中,談衍發現,他的目光一直集中在同一個人身上,根本就移不開。
接著達雷爾又停訓半天,請求談衍為所有軍官說上幾句戰略戰術方面的心得體會。
每個人都努力聽了,然而談衍腦洞太大,三言兩語講的東西整個基地根本沒人聽明白了。
什麼a等於什麼,b等於什麼,c等於什麼,abc算了下,最後就打贏了,簡直胡說八道。
談衍說完,自我感覺良好,直接結束,轉身就出去了,留下基地所有軍官面面相覷,就連達雷爾都緊緊皺著眉頭。
“有人聽懂了麼?他那幾個例子?”最後,他還是開口問。
下面一片死寂。
“那個……”吳橋想了一想,還是開口說道,“我似乎是明白……”
剛才思索了下,吳橋覺得自己弄清楚了。
不是因為他的軍事素養多高,而是因為他比別人了解談衍。
早在礦星挖礦那時,他就受了不少“教導”——那時是教他如何操縱鴉九。現在想來,談衍當時心情應該蠻複雜的,因為鴉九本來該是談衍的新機甲,當時,談衍飛往礦星,就是為了試駕鴉九,誰知中途遭到共和國的襲擊,形勢逼迫之下被迫將鴉九拱手讓給了吳橋這個他眼中的星際第一廢柴。然後,就是培訓課程入學考試之前,談衍因為好奇他能做到什麼程度又給他講解了很多攻擊和閃避方面的知識,多虧那些,他才成功通過考試。再然後……就是課程中期臥底翔龍之翼之前的一兩個月,談衍也告訴了他不少的技能,雖然,培訓絕大部分都是由其他專業的教官來完成的。
談衍“講課”的確喜歡省略,需要靠人自己腦補將兩句看似無關的話給聯繫起來,有時從因直接就跳到果,中間一步一步推導過程完全根本隻字不提讓人去猜,別人聽不懂他還覺得是別人太笨了。
不過,現在,吳橋已經是習慣了。
聽到吳橋的話,達雷爾一挑眉:“你明白?”
“對。”吳橋頓了一頓,然後開始解釋,“比如這個例子,這裡的思路其實還是圍點然後打援……”
講完之後,吳橋發現達雷爾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點與往常不一樣了。
“……?”
“吳橋,”達雷爾說,“你做副艦長有多長時間了?”
“嗯?”吳橋有些疑惑,“四個月了。”
“參與過幾次任務了?”
“十次戰鬥。”
“等再過兩個月,你就自己帶支小艦隊吧,我對你是有期待的。”
“……是!”
吳橋心裡是驚訝的。獨立帶一支小艦隊,是吳橋夢寐以求的事情,他的經驗其實還差很多,但卻因為這樣的一件事,令達雷爾想快點重用他。
低頭琢磨了下,吳橋又問:“需不需要我再出去找到上將確認一下?”確認一下剛才他解釋的都是對的。
“也好。”
結果,吳橋理解的真的沒有錯。
吳橋看得出來,對於自己所謂“軍事嗅覺”比他這個老將還強,能快速地明白他們全都看不明白的局,達雷爾是很欣喜的。他知道吳橋在培訓課程時理論不錯,每次戰略考試分都很高,但也沒有什麼實際上的比較機會,所以今天“一個新人是唯一看懂的”這個事實還是讓他感到非常意外。他想,既然吳橋能懂,這是不是說明吳橋也有上將那樣的才能呢。至於“吳橋只是比他們要更加了解談衍”這個可能,他是沒想過的。
然後,僅僅待了兩個整天之後,談衍就必須要離開了,因為還有很多其他事情等著他做,他不能在一個基地耽擱太長時間。
“餵……”在與吳橋的例行告別時,談衍說,“我回去了。”
“……嗯。”其實,吳橋很捨不得。這兩個晚上,讓他覺得貪戀。雖然對方其實也沒有說很多安慰的話,但單單只是在那裡,就能令他那些驚恐不安平靜許多。不過,他也明白,他是沒有可能留下對方不讓走的。
談衍嘆了口氣:“拿出兩天時間陪你,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吳橋躲開對方看自己的眼神:“……我知道的。”
原來,對方真是為他而來?因為自己說了每天都很想見到他?
吳橋有一種不現實之感。
談衍對他太好,好到莫名其妙,好到難以解釋,好到讓他心慌。
……到底是為什麼?
那邊,談衍又說:“你……不要想太多。一切都過去了,也只能向前看。”
吳橋又是:“……我知道的。”
經過了這兩天,他那狀態已經好了很多。談衍到達之前,他真的是很難感到踏實,可是此時此刻,卻懂了更多事。
難過就是,雖然很難但也總會過去。
他想起來,另外一個理論是說,人有一種自我保護機制,不管什麼樣的悲傷都並不會持續不斷,即使是失去孩子的母親,一天中也一定有段時間可以暫時忘記悲傷,因為其他事情感到平靜甚至快樂,雖然之後她會覺得這種忘記有罪。談衍在的這兩天裡,吳橋覺得自己忘記的時候比以前多了一些。這說明了……一切的的確確是可以變好的。
他不能讓陰霾一直籠罩著他,他還是需要繼續往前走的。
況且,他周圍還有關心他的人,他們那麼希望他能開心,他不能夠一直消沉下去,否則實在太對不起他們。
“要是實在難受,你隨時聯繫我。”
“……嗯。”
“我會想辦法的。”
“……嗯。”
“吳橋,”談衍伸出手去,硬是扳起吳橋的臉,讓他直視自己,“最開始時,我也和你一樣感到無力,但是現在,這種無力感卻少了很多。”
“……”
“所以,請你儘快變得強大起來吧。”
“……!”吳橋心裡猛地一顫,仿佛受到一記重擊。他的眼神也不再躲閃了,直直盯進對方的眼,用他能發出的最堅定的聲音說,“我會的。”
“那就好。”
“……謝謝您。”
談衍又是嘆了口氣,扳著吳橋腦袋的手順勢一帶,吳橋就再次嗅到了對方衣領上面金屬扣子的味道。
說出這話,談衍心裡是不好受的。
吳橋只有22歲,並且還是自己發誓保護的人,可他只能很冷酷地讓對方自己變強大。
“那麼,”蹭了一蹭之後,談衍對吳橋說,“我走了。”
“……”吳橋沒有說話。
他想,他不說話,他不說好,就可以再多擁抱幾秒鐘了吧。
雖然,這個想法真的非常幼稚,但是就是覺得對方能再多待一秒也好。
“餵……”談衍拍了一下吳橋的頭,“是真的要走了。”
“……嗯。”吳橋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然後才重新站直了身子。
“吳橋,我答應你。”談衍摸了一下吳橋的臉,“我答應你,等到戰爭結束,我會每天在你身邊,將這段時間的分離全補回來。”沒錯,一輩子還很長,每天在他身邊,一定補得回來。
“……好。”吳橋想:每天都能看見,聽起來真不錯。
“好?”談衍卻是搖頭苦笑,“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你就說好?”
“……?”
“每天在你身邊,就是說你和我……一輩子在一起。”
“嗯?”吳橋又說,“好啊。”
談衍:“………………”
“……?”
“我指的是……婚姻關係。”
在這次臨別時,談衍突然就說出了想法,連他自己都實在沒想到。也許剛才氣氛太好,也許與盛重光的死有些關係——下次見面還有意外,真不知道哪個會先到來,如果有機會在一起卻放棄,也許會成為他一輩子的遺憾。
吳橋立刻懵了:“……!”
婚姻關係?
這種事情他從來都沒敢想過。
他喜歡和對方相處,這點完全毋庸置疑,可是再進一步的話……吳橋根本沒敢想過。
要說那種感情的話……他應該是沒有的吧?
吳橋琢磨了下,覺得大概沒有。
另外,談衍對他很好,吳橋一直知道,而且越往後就越能感受得到。但是,“帝國上將在暗戀我”這個推測他還沒膽子想,何況,談衍早就狠狠地拒絕過他了。
現在……
吳橋腦子嗡嗡一片,只是很機械地問道,“您為什麼……會有……這種提議?”
“……”
這個還用問嗎?!
談衍有些暴躁。
發現自己心意,其實蠻早的了,在小行星上看見吳橋差點被殺時,甚至比那更早、在培訓課程時,他就已經明白,吳橋是不同的。他覺得對方很可愛,和其他人都不一樣,有一種奇怪的天真。
但是……真正想到婚姻,卻是最近的事。
最近,他總是在想念,總是在掰著算,他們以後相處時間還有多少。
他想,帝國人均壽命是180歲,自己今年是32,還剩148年,而這半年……一次都沒見過,相處時間一下就變少了三百分之一……而這只是剛剛開始而已,只要有三個這麼長,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就會少掉百分之一,然後,再有三個這麼長,就會少掉百分之二。不管怎麼想,都覺得可怕,百分之二,足夠他們一起去做很多事情、留下很多回憶。
這樣的事想著想著,談衍突然間發覺到,他是打算一輩子的。
不過,現在面對吳橋那個在詢問的眼神,表白的話卻是突然有點說不出口。
如果被拒絕了,不是很可憐麼……?
從此,在吳橋的面前,就成了可憐人,一直求而不得。
他一直很驕傲,與這詞不沾邊。
他可是帝國的五星上將,創造過了很多神話,一向都是神采奕奕,是吳橋心裏面崇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