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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逐水雖為他神情所驚,但心意已決:“是。我要回獄法。”

  洛陽君略低了頭,臉面隱在陰影中,看不見具體,過了良久,道:“……怎麼突然又要回去?”

  江逐水道:“有件事,我想去問個清楚。”

  “這可不行啊,”洛陽君抬起頭,乍看與先時並無兩樣,只眸光晦暗些許,“事不過三,你前頭拒絕過我兩回,這回我可不答應。”

  “無論你如何說,我都要回去。”

  洛陽君笑了出來:“好外甥,你一絲內力也動不了,要如何走?”

  江逐水道:“我自有打算。另有一句要問白先生,你與飛英會又是什麼關係?”

  聽他這麼問,洛陽君也不驚訝:“難為你忍了那麼久才來問我。”

  江逐水暗自提防著,卻道:“我原本不想提這事。天底下與飛英會有關的人數不勝數,白先生不過萬千之一,可與別人不同,你與飛英會必定關係匪淺。”

  “匪淺?”洛陽君不見半點緊張,“逐水不若說得清楚些?”

  江逐水早猜過對方與飛英會有關,知曉對方姓白後,對這一猜測更有把握。

  “傳聞飛英會創會之初,還未起名,會主正思索,見窗外酴落英繽紛,一片花瓣飛入,落進置於窗邊的酒盞中。如此有了靈感,才有飛英會之名。而酴,有一別名,喚作白蔓君。”

  洛陽君一下笑了出來:“你可真會猜。”

  他這既不是承認,也不是否認,江逐水一聽,卻知與真相相去不遠了。說話間,他似不經意瞥了眼阿蘿,見其縮著頭,攥緊洛陽君衣袖,人也幾乎靠了上去。

  有一點他沒有說。當初獄法山上,阿蘿曾說她喜歡白色帶香氣的花,許是無心之言,亦或故意而為,但江逐水將這點記在心裡。他不知阿蘿與洛陽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因而沒有提及。

  洛陽君忽然伸手搽了搽阿蘿側臉,柔聲道:“你到一旁等我。”

  江逐水後退一步,戒備更濃。

  洛陽君慢條斯理撫平袖上褶皺,抽出那柄黑檀扇,輕笑了一聲,道:“我這人什麼都好,唯獨見不得別人不聽話。你是我外甥,已多給你兩次機會,”視線在他面上掃過:“你為何要生得像江臥夢?若與綠華一般相貌該有多好,那也不會有今日的事了。”

  江逐水不傻,清楚看見洛陽君在談及母親時,眼中稍縱即逝的痴迷。

  那絕不是什麼兄妹情誼。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51、

  洛陽君並不急著動手:“你若怕了,悔了,便與我說,一家人總要給點優待。”

  江逐水表面不見異處,實則心念急轉,想著對策。

  洛陽君知他底細,並不在意,存了生擒的心思,直接伸手向他肩膀扣來。

  這一招,當時江逐水也對阿蘿使過,風水輪流轉,今日到他。只是他比那時的阿蘿還不如,腳步沉重,丹田之內一片死寂,根本躲不開。

  他身體跟不上,眼力仍在,看得出洛陽君掌風鋒利,真被他抓上,性命雖無憂,肩骨怕就要碎了,

  這人前時與他甥舅情深,這時面上不帶殺意,心中卻也沒好意,比之那種凶神惡煞的人物,更要可怖。

  便在手掌將觸到江逐水時,洛陽君忽有所覺,反手一掌,將破空飛來的一根竹竿劈成兩段。

  竹竿是從河上來的,一葉小舟順流而下,不一時便近了岸邊,舟上立著個羅衣勝雪、危冠廣袖的女子。

  她個子在女子當中算是高的,看起來便有些纖瘦,膚色白得近乎透明,容色如輕靄流雲,美得驚心動魄。與弱質容貌不同,她的目光又是高高在上的,似誰也無法令她低下頭顱。但當她望向江逐水的時候,雖一動不曾動過,也一句話未說,眼中神色卻變了,自高天明月,墜至井中倒影,再非遙不可及。

  江逐水一見她,腦中耳中轟聲大作,震得什麼也想不到。

  洛陽君卻未愣住,一抖手腕,將扇合上,斜斜持在手裡,倒像提了把劍。

  “聽聞何一笑的四弟子葉追,乃是難得美人,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葉追腳尖一點,不知是否湊巧,正好落在江逐水邊上:“我也想見白會主許久了。”

  她聲音細聽沒什麼不同,卻仿佛入了人心底,只覺說不出的悅耳,便連心弦也能挑動。

  這話也終於把江逐水驚醒。

  “……四師妹。”

  他猜過洛陽君是什麼身份,會否是飛英會之主,這次得了准信,有種果然如此的釋然。只是白蔓君之名從未顯露,聽葉追意思,仿佛早有交集。

  飛英會崛起,是幾十年裡的事,然而洛陽君年齡應當只比何一笑大些。他有浮玉山的背景,又創了個不相干的飛英會,其中圖謀不說,能力必定是有的,能力之外,運道機緣必定也不缺。

  這些都是江逐水在一霎那裡想到的,心思大半仍在葉追身上。

  自十年前,他便再未見過這個師妹,又猜到對方的離山與自己有關,難免有愧疚。本以為此生再見不到人,卻未想上天待他不薄,了了這樁遺憾。

  可這時機又太差。

  葉追是何一笑幾個弟子中,除江逐水外劍法最高的一個,又有異術傍身。然而洛陽君既為飛英之主,又有浮玉山的身份,年齡閱歷都勝過他們這些小輩許多,差距遠不是僅憑天資能補足的。

  在場誰都知道這點,但誰也沒有多說。

  洛陽君捏著扇淺笑,葉追手自腰上拂過,握上把白如新雪、薄如蟬翼的軟劍,與她氣質相得益彰。

  獄法山中,各人劍法看似不同,實則同出一源,縱是江臥夢的美人折,也是從基礎劍法得來靈感,稍作改變,看似成了套新劍法,底子仍是一個。美人折劍法柔婉綺麗,殺意絲絲縷縷,綿而不斷,如杏花春雨,點塵不驚。

  葉追與江臥夢相似,都是自己摸索。她的劍法,比美人折多兩字,喚作何求美人折,正是從美人折里得來的靈感,卻走了截然不同的路子。她使軟劍,但剛硬凜冽壓過刀戟,似秋水長天,寥廓蒼遠。

  微風過面,攜來河上水汽,她睫羽纖長,似不堪其負,眼帘微垂。眸光不露,手中鋒刃微偏,恰對上日光,大放光明。

  她單名一個追字,劍法亦是追風躡影,刺破虛空之時,那光又斂盡了,似游魚划水,只一條白線,找不見劍形所在。

  “嗒”地一聲,不算清脆,洛陽君提扇在劍上一敲。

  葉追只覺手裡軟劍忽脫了自己控制,當真似一尾來去自如的游魚。她面色如常,卻知自己失了一招,死死握住劍柄,任憑劍身“嗡嗡”暗響,也不鬆手,一把將劍抽回來,人疾退三步。

  洛陽君摸了摸扇骨,似是心疼,正要開口說話,眼中映出一點寒芒,卻有一牛毛小針,無聲無息扎進他心口。

  天底下暗器何其之多,針類也不少,但絕少見這般專破內家真氣,且迅如流光的。

  江逐水確認暗器she中了人,收起手中那方匣子。

  洛陽君摸上自己胸口:“一片傷心畫不成?她果然將這東西留給了你。”

  阿蘿木木站在一旁,似對發生的一切全無所知。

  葉追還未與江逐水說上話,也從不知師兄懷揣暗器,見此忍不住朝他看去。

  她情竇初開,便將一顆心放在大師兄身上,十年間此情未有轉淡。因而一見這熟悉面孔,對上那溫柔目光,葉追便如回到從前,滿心充盈喜悅。

  江逐水道:“母親與我說過這暗器來歷。傳聞當年有一女子被情郎負心,報仇原本容易,她卻要讓對方嘗嘗心碎滋味,因此才創出這暗器。其一入心臟,便隨血液流進內部,將之扎得傷痕累累,乃至支離破碎。”

  這描述血淋淋,不似他一貫作風,洛陽君面上仍帶著笑,不見分毫痛苦之態:“好外甥,你便這麼對舅舅嗎?好狠好毒的心吶。”

  江逐水道:“從第一回見面起,你便在騙我。”

  洛陽君似有失落:“我騙你什麼了。”

  江逐水冷聲道:“浮玉山走巫蠱路子,以女子為尊,歷代洛陽君少有男子。你與我娘既是孿生兄妹,浮玉山沒道理挑你。”

  “是呀,浮玉山沒道理挑我,”洛陽君忽然放聲大笑,“逐水還有一句話沒說吧。不錯,綠華才是這代的洛陽君,我與她容貌相似,在她走後扮成她模樣,冒領了她身份。”

  52、

  他笑聲愈大,隱見狂態,江逐水聽著恍然明悟:“你沒中針!”

  洛陽君收住笑,唇線繃緊,整張臉孔冷下來,像將畫中人拓在石上,輪廓仍在,氣質卻大改,再無半分柔和。胸膛上的手也放下來,那針入了衣物,卻像受了阻隔,再不能向前,被他一撣就摔下。

  “好外甥,我知道的不比你少,怎會沒有準備?一片傷心畫不成固然是防不勝防、專破內家真氣的絕頂暗器,缺點也明顯,只需硬物隔著,根本扎不進皮肉。”

  說著他從衣襟里摸出塊薄鐵,隨手扔下。

  落地本是沒有大動靜的,江逐水卻覺得那聲如鼓擂,在心中響盪。他不自覺去看葉追,正見師妹也向自己看來。

  他二人十年未見,本應生疏,對望過一眼,卻都看明白了對方意圖。

  江逐水希望師妹能獨自先走,然而對方分明是為護他周全而來,怎可能棄他而去?

  這道理誰都懂,因而眼神交會後,心裡俱都嘆了口氣。不曾相見的十年,此時盡化作虛無,肩並肩站在一道時,仍舊同當年的師兄妹無兩樣。

  江逐水柔聲道:“這些年好嗎?”

  葉追笑意微淺,似初放的花蕊:“很好。”

  他們只說了這兩句。

  江逐水袖中的手,悄悄摸上軟紅綃,匯攏起師父留下的內氣,而葉追一抖軟劍,飛身撲向洛陽君。

  她這一生,從未有一劍這樣快,就像人化作劍形,同劍氣一道去了。洛陽君見多識廣,也在看見這一劍時,露出驚艷之色。

  確實值得驚艷。葉追雖有異術,比之師兄,更像個地地道道的劍者,尋常時候不耍手段,以免分心。

  江逐水只有一劍之力,在一旁細觀情形,沒有貿然上前。

  那邊已瞧不清葉追與劍光,二者混在一道,如繚繞雲霧。洛陽君立身其中,原本俊麗的容顏,也多了點出塵之態。

  然而他一直留有餘力,黑檀扇隨手便將劍氣盪開,冷厲劍光竟近不得他身,功力之深,至少與何一笑在伯仲之間。葉追初時還能接下幾招,時間長了必然有失。

  眼見洛陽君忽勾唇一笑,江逐水暗道不好,只得出手。

  上回用過天人三冊的秘法,後雖有隱患,卻抵他近二十年苦修,若丹田未封,興許有一拼之力。此時卻不容他做得太多,軟紅綃自袖中游出的一瞬,他不知怎地,竟想起任白虹的那一劍。

  那是他一生中,最具危機感的一刻,與現在也相差無幾。

  江逐水忽有領悟,軟紅綃出袖後,竟化作一道赤虹,跨落在那二人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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