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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被師父說脾氣硬的,江逐水自覺還是頭一個。明知對方多半是胡說八道,可那副鄭重口氣,令他不敢稍加質疑。

  至於身體不適……他臉上發燙,慶幸師父沒看他。

  其實這附近幾乎沒人來,不怕被看見,江逐水安慰自己,倒也放鬆許多。

  何一笑卻忽然停了步。

  江逐水沒看周圍,但也知此地與他居處尚遠,正疑惑中,聽見個熟悉聲音。

  “師父?師兄他……怎麼了?”

  江逐水忙將臉又往裡轉了幾分。

  28、

  卻說周樂聖看望師兄,卻意外撞上何一笑,離開後掛念這事,好奇對方來意,便等在半道,怎想見到的情形出乎他預料。

  師父還是原來模樣,只是外衣披在了懷中人身上。那人雖沒露臉,但他對師兄何其熟悉,怎會認不出來,雖聽見對方呼吸平勻,但那一動不動的模樣,實在叫他放不下心。

  何一笑道:“只是被凍著了,沒什麼大事。”

  這話雖是假的,放在江逐水身上卻像是真的,他自小到大,受寒氣侵擾數次,命懸一線,長成後身體康健,外表看來並無大礙。

  而天泉池水與礪劍崖的冰寒之氣與眾不同,理應不會對他身體有影響,何一笑早前已經試過,否則也不敢定下思過的懲處。

  但這些周樂聖並不清楚,聽師父這麼一說,以為師兄寒毒復發:“師兄已經好些年沒事了……”他忽想起什麼,撲地跪了下去,叩首道,“求師父饒過師兄這回,別再讓他去礪劍崖。”

  幾個弟子中,周樂聖寧可往外邊走,也不願待在山裡,就不是個能定下的性子,也不見他有什麼格外在意的。怎料今日因為誤會,竟肯如此為江逐水求情,叫何一笑大感意外。

  江逐水沒看見,但動靜都聽在耳中,心疼師弟,剛要說話,師父卻在他腿彎里輕輕捏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妄動。

  何一笑道:“既帶他回來,便不會讓他回去了。”

  周樂聖鬆了口氣:“多謝師父。”

  “你倒比我這做師父的還關心他。”

  周樂聖正要站起來,聞言動作滯了一滯:“他……畢竟是大師兄。”

  何一笑忽道:“猶記得方收你入門時,你與逐水關係可算不得好。”

  周樂聖垂首道:“弟子不敢。”

  “過了幾年,你們倒相處和睦了,快得我都沒反應過來。”

  江逐水聽得一頭霧水。這二人話里明顯有別的意思,只是他聽了許久,也沒明白。

  正如師父所說,周樂聖初入門時,性情跳脫,滿心以為能討得何一笑歡喜,怎料使盡手段,得來的儘是冷遇。這是何一笑個性使然,但正值少年的他,心中不甘,怨懟也不少。

  而江逐水也不懂如何與師弟相處,二人便這麼磕磕絆絆過了幾年,某日發覺師弟竟是許久未給他臉色看了,不止如此,更常送他些小玩意兒,性子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之後眼見對方行事愈發圓融,他也只當師弟是長大懂事,並未多想。

  可聽師父的意思,其中似乎還有些緣故。

  這時周樂聖仔細想過措辭,道:“那時候年紀小,與師兄爭也不過是小孩脾氣發作。之後見師兄寒毒發作,我便想明白了。”

  何一笑道:“想明白什麼?”

  周樂聖道:“想明白我是爭不過師兄的,那便不必再去折騰了。”

  這番措辭似乎有點道理,江逐水聽了卻覺得哪處不對,但又說不出具體。

  見師兄情形不太好,周樂聖打消了原先探問消息的心思,沒說幾句話便主動告辭。

  江逐水被罰思過,心笙做完了日常灑掃,去了別處,因而何一笑到時,住處空無一人。

  原以為師父會讓他下地,誰料何一笑直入臥房,將他放在床上。

  對方彎腰的時候,與他呼吸相聞,江逐水心跳停了一停,身體僵硬,不懂對方用意。

  二人前頭才說過那種話,此番為何、為何又要做出如此曖昧的舉動,引他多想?他想及此,心頭苦澀,甚至生出了微不可見的恨意。

  意外遭受折辱的時候,江逐水不曾恨過,此時此刻,他面上神情不變,眸色深沉幾許,將這些情緒小心匿起。

  在礪劍崖時,他考慮過之後要如何與師父相處,想著既然師父不願表露,那他也不提,二人仍如過去,做一對尋常師徒。但即便江逐水不如周樂聖通人情,也不是傻子,看出對方雖不承認對他有情愫,行止間卻難免有不對。

  照理,若師父不想讓他誤會,只會故意與他疏遠避嫌,怎會如現在若即若離?

  何一笑正要離開,忽聽見細響,心道莫非是徒弟太久沒回來,以至於屋裡出了老鼠?可臥房之中並無陳腐氣,又燒了火爐,暖融如春,顯然心笙一直都有打理。

  對方聽見聲,江逐水自然也聽見了,稍一思索便知曉了來源,心裡咯噔一聲,暗叫不好。他見何一笑已要看去,忙喚道:“師父!”

  何一笑回過頭,看見徒弟一手撐跪在床上,長發如瀑,披著他的玄色外袍,愈發襯得面白如玉,風儀不俗,但目光焦急,顯是有話要說。

  然而他卻不自主愣了一愣。

  江逐水肌膚白皙,他與洛陽君是甥舅,摘下手套的一雙手光潔修長,因攏著衣袍而手指蜷起,似一朵潔白幽蘭。

  何一笑心中有鬼,明知徒弟並無他意,面對這副姿態,難免心旌搖盪。緊張之下,根本沒注意對方要說什麼,便循著之前聽見的異聲看過去。

  叫住師父時,江逐水其實並未多想,令得開口後竟不知要說什麼,因而當對方看去時,他沒來得及阻止。

  何一笑在一霎那之間,想過幾種可能,但等真瞧見,還是呆住了。

  臥房不起眼的角落,擱著一尺余高的鐵籠,大半掩在帷幔後。露出的部分中,蹲著只巴掌大的白兔,抓著幾根糙料,鬍鬚微抖,嚼食專注。

  何一笑道:“徒兒竟……竟還養這玩意兒?”

  他問了這話,心內仍有說不出的古怪感,只覺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自己徒弟偷偷養了只兔子。

  此念方起,帷幔後又蹦出只來。

  29、

  何一笑驚過後又釋然,想,再來幾隻也沒差。

  兩隻兔子大小仿佛,蹲在一道時,當真一模一樣,玉雪可愛。

  江逐水揣這兩隻兔子回來,本是為了試毒。可惜這事還沒出結果,他便被罰礪劍崖思過,只得將兔子交予心笙暫養,因這事不好叫人知道,還著意囑咐過別與人說。誰料師父會進他臥房,還恰好撞見了。

  既撞見了,也沒什麼好隱瞞,江逐水道:“弟子從後山回來時,見它們長得好看,一時心動,便帶回來養著了。”

  “原來如此,”何一笑移開眼,沒再看那兩隻兔子,想了一想,又道,“徒兒若喜歡這些,可以說與為師。小至鳥雀,大至貂狐,即便是虎豹,也能給你尋來。”

  江逐水尷尬極了,又不好表露,道:“那倒不必,我養這些不方便。”

  對方誤會了他意思:“也是,你如今做了山主,若被人知道的確不妥。不然……養在我那兒?我那兒除你外,再沒別人,你閒時大可過來。”

  江逐水心裡五味雜陳。何一笑無論外表還是作風,都和溫柔體貼不相干,說出這些話時,面上表情仍舊算不得柔和,然而他話中的好意,卻是誰都聽得出的。

  這事放在幾年前,甚至放在一月前,江逐水怕都不會多想,此時聽聞,卻覺得過於熱切了。

  他正要開口,發現自己仍跪在床上,姿勢不太好看,趕忙下床,道:“師父多慮了。弟子養那兩隻兔子,僅是碰巧,想到平常多是一人待著,才撿回來解悶。”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何一笑想起自己這徒兒不下獄法山,除同門外也沒別的朋友,的確稱得上寂寞。可若哪日徒兒當真交遊廣闊,遊玩各處……

  他自嘲一笑,見徒弟站在跟前,正披著自己的外衣,又忍不住心中一盪,再不敢多想。

  “徒兒既不要,我也不強求。流波台之會別忘了,五天後我來尋你。”

  師父走後,江逐水站在原處,不禁又裹緊了衣裳。

  之前發生的事他並沒有忘記,面對徒弟身體明顯的異樣,何一笑為何一句不問,甚至故意避而不談?

  ――師父其實什麼都知道。

  想到這種可能,江逐水幾乎透不過氣。

  五日後,何一笑如約來了,還帶著另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秦錚腰間插著那杆竹笛,站在何一笑身後,眉抬得有些高,看來心情並不愉快。

  江逐水皺眉:“六師弟也要去嗎?”

  何一笑道:“他不小了,該帶去見見人了。”

  以他說法,去的人應當是孟玄同,然而山中皆知何一笑不喜這弟子,故而跳過他選了更年幼的,也實屬正常。

  秦錚抱著胸,在他身後冷笑了一聲。

  何一笑與尋常的師父不同,待弟子並沒幾分身為尊長的自覺,聽見聲回頭瞥了一眼。

  其實秦錚素來對人冷笑慣了,與師父見面也少,一時竟未想到自己處境,笑過後立馬出了一身冷汗。抬頭時候,恰見對方扭頭看來,那雙孔雀綠的眸子分明詭異如爬蛇,叫他背上涼颼颼的,似有什麼走過。

  江逐水眼見得六師弟臉色煞白,顯是嚇壞了,忙道:“那山中的事便暫時托於周師弟了?”

  何一笑道:“他才回山幾天,莫非還要往外跑嗎?整日在山外也不知做些什麼,該收心了。”

  這倒是實話。周樂聖在山外雖有事務,也不至於一年大半功夫都在外頭,江逐水總覺得他是不愛待在獄法山,才故意找藉口不回來。只是師父這麼說,他自然要為師弟說話,便道:“他在山外也吃了許多苦,畢竟不比我在山內,根本遇不見什麼危險。”

  何一笑沉吟後道:“也是。”

  秦錚因被師父嚇著沒有再抬頭,一直只認真聽著,聽到一半時,他忍不住看向江逐水。卻見這位大師兄神色自然,而雖見不得師父模樣,但那聲音平和,與平常他聽過的有天壤之別。

  江逐水極敏感,察覺到師弟怪異目光,顧忌師父在,沒有去問。

  說起來他本有六個師弟妹,現在剩了四個,這四個之中,他最看不透的便是秦錚。

  他年紀不大不小,性情看來外露,但又不是沒有心機之人,平常言行舉止都似別有深意。隱約地,江逐水覺得這位六師弟心裡或許藏著什麼秘密。

  但這些揣測無頭無腦,他不好與誰說,也不好去問。

  流波台在獄法山地界之內,兩日之內必定能趕到,此次畢竟是三山之會,不好去早也不好去晚,何一笑才揀了寬鬆的時間。

  他們是當日早晨走的,快馬日行千里,傍晚便到了河的一處支流。

  其時南方吹來暖風,河水初融,已有擺渡人操舟,過了河後不需半日,便能到抵。

  三人三騎,江逐水與秦錚跟在何一笑後邊,怎料師父勒馬轉了方向,道:“時間來得及,我們繞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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