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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句話出口,二人俱是一愣,孟玄同自知失言,江逐水卻也不知如何回答。

  幸而不多時身後傳來腳步聲。

  江逐水回頭一瞧,竟是心笙。他見對方跑至跟前時,仍一直在喘,顯是急趕來的,心中便咯噔一聲。

  “發生什麼了?”

  心笙沒說話,呈上一封信。他用了太大力,指頭髮白,手背青筋畢露,整條手臂都在微微顫動。

  江逐水心中愈發沉重,小心接過後打開瞧了眼。

  信中內容倒沒什麼特別,只是有人想見他一面,沒有署名。

  江逐水知此事必然不簡單,問:“還有呢?”

  心笙臉色難看:“那人……手裡拿著軟紅綃。”

  信墜了地。江逐水不覺恍惚,回神後出奇冷靜,與孟玄同道:“我去見人。你告訴師父。”

  15、

  孟玄同知這事要緊,應了一聲就走。

  當時江逐水借出軟紅綃,對方答應以性命為重,真遇了事,恐怕這人還是會想保住劍。

  怕什麼來什麼,他不敢想事情到了何種田地,問:“那人在哪?”

  心笙道:“在春風亭。”

  江逐水輕身功夫極好,峭崖上也能如履平地,獨自去赴約。

  主峰下是十丈山門,幾將內外隔絕,時時有弟子值守,若要進來,需得有人領著,如是要尋人,也得先通報上去。

  山中人個個認得江逐水,見了是他,當即開門放他出去。

  而春風亭以亭為名,實際取“停”意,是修在湖面上的一座琉璃長廊,連通主峰內外。

  此時湖面生凍,長廊與湖水渾如一體,冰下卻有金光倏忽而逝,乃是獄法山養著的金沙鯉。此魚數量稀少,能補益髒氣,滋味鮮美,花費大力才養到現在的數目。

  長廊盡頭是車馬大道,江逐水沒見人影,雪上也沒腳印。道旁林中忽有細碎響聲,轉頭一看,原是只麋鹿探出長角。

  正暗嘆自己糙木皆兵,頭頂忽有異聲,抬頭便見一個青影掉下來。

  他瞬息做了考量,張臂接住。

  樹不過兩人高度,接住不難,懷中人仰臉看他,綠衣雙髻,容貌俏麗,卻少了鮮妍。

  正是見過兩回的少女阿蘿。

  江逐水想起之前的偶遇,懷疑對方早有算計,卻溫聲道:“你是誰?”

  手底下不動聲色地捏她脈門。

  阿蘿看著有些呆痴氣,從他懷裡翻了出去。

  江逐水不急,也沒攔她,道:“是你要見我?”

  阿蘿此時又沒了之前的靈活,歪著腦袋看他,神態呆板。因容貌緣故,反倒有別樣的天真可愛。

  聽聞十二玉瓊島有偃師能做人偶,與真人無異,江逐水疑心對方不是活人,方才捏她脈門也是出於這個考量。周樂聖生死不明,他不想拖延下去,身形一晃,到了對方近前,抓向少女單薄肩膀。

  阿蘿反應雖快,怎及得上對方。眼見堪堪要碰上,江逐水察覺到身後有人,遽然收手,肘部趁勢往後一靠。

  被人穩穩托住。

  他心有成算,並不著急,正要變招,那人開了口:“……我並無惡意。”

  江逐水也感知到這點,動作停了一停。

  那人撤開手,又道:“阿蘿過來。”

  綠衣少女再不看其他的,逕自跑了過去。

  江逐水轉過身,便見一丈之外站著個人。

  第一眼見到的,是對方擱在阿蘿肩上的一隻玉似的手,正是湖邊見到的那人。腰間垂落鳥銜花玉環綬,眉眼似以濃墨精心描畫出的,深刻到如帶重影。

  其人面上帶著淺淺的笑意,眼中亦有笑,是興味的,也是天真的,仿佛眼中所見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新奇。

  然而這天真與他的外表不搭,令見者生出古怪之感。

  上一回沒見到這人真容,此次一見他面,江逐水心裡不知怎地,生出絲絲冷意。

  “閣下是何人?”

  那人袖中抖出條紅綢,見他要說話,忙豎指唇前。

  江逐水緘聲。他與軟紅綃日夜相伴逾二十載,再熟悉不過,確認這不過是根普通綢帶。

  那人柔聲道:“這是場誤會。我不過想見你一面。”

  江逐水少見人向他表露這般親昵的態度,覺得有些怪異,道:“你見過周師弟。”

  那人望著他,笑容不變:“是有一面之緣,否則我也想不出這法子。放心,令師弟安好無事。”

  江逐水甫見這人,便一直提著心,自然不會簡單信了他的話,道:“你見我做什麼?”

  那人目光在他臉上停了許久,眼中興味更濃:“果然像極了。”

  “何意?”

  那人道:“當時驚鴻一瞥,我便覺得你有些熟悉。這一細看,果然像極了。”

  何一笑與他發過同樣的感慨,雖然針對的是不同的人,江逐水覺得這之間或許有聯繫,問:“像誰?”

  那人微有驚奇:“沒人告訴過你嗎?你同你爹生得一般無二。”

  “一般無二?”江逐水把這四字又念了一遍。

  何一笑說他與父親沒有半分相像,他當然不信,現在聽了這個答案,心中又起了別的想法。

  “何為一般無二?”

  那人不知想見什麼,莞爾道:“起初,我以為自己見著的是臥夢呢。”

  江逐水對他的親近視而不見:“你又是誰?”

  那人欠了欠身,顯出幾分矜貴的神氣:“旁人多喚我洛陽君。”

  “浮玉山的洛陽君?”江逐水驚道。

  天下二十一山,浮玉山也在其中,與三山隔著無盡海相望,路途比其他諸山省些。當年獄法山未衰微時,許多人都去過浮玉山地界,還留下了札記。其中有提,浮玉山中人醫術精湛,走巫蠱的路子,也擅使毒。山主只在嫡系一脈挑選,人選定下而未正式接任時,稱之為洛陽君。

  洛陽君不答反問:“你娘沒有與你說過?”

  那些不曾想明白的忽清晰了,江逐水道:“你是――我娘十幾年前病逝了。”

  洛陽君目光柔和,隱約還有悲憫:“……綠華與我是孿生兄妹。你當喊我一聲舅舅。”

  16、

  江逐水想起來了。

  他母親萼綠華與洛陽君生得相似,只是洛陽君輪廓硬朗些,一時沒看出來。

  然而何一笑曾說,對方令他想起一位不甚想見的故人,指的竟是他的母親嗎?

  明知此時不該出神,他仍忍不住想,師父到底是什麼意思?若真不待見母親,何必對自己那般好,只是因為與江臥夢的同門情誼嗎?

  對面,阿蘿抱住洛陽君的腰,臉貼著對方胸膛,間或偷偷瞟來一眼,眸光一動,整個人也鮮活起來。

  洛陽君撫她發頂,二人像是兄妹,又像是父女,道:“你能與我說說綠華的事嗎?”

  江逐水自然不會與他說。

  此時再見到阿蘿,他終於明白了那些熟悉感從何而來。

  容貌上或許並不那麼不像,但阿蘿的裝扮與他母親如出一轍,連著多了幾分神似。

  自江臥夢辭世,萼綠華便有些不正常,這種異樣在江逐水降生後達到了頂峰。

  她少與人來往,獨居後山,梳雙髻,著綠裙,因肌膚光潔,仍如二八少女。後山清寂,她不做別的,只坐在窗邊出神。有人說她發了癔症,精神恍惚,有時喃喃自語,旁人也聽不出,對他這個兒子,總視而不見。

  待他稍長,這些情形也沒好轉,母子之間即便面對面,也說不了幾句話。江逐水起初尋求親情,主動與對方搭話,但冷釘子碰多了,心也冷了。

  誰都看得出,她生氣逸散,活不久了。

  洛陽君見他不說話,自搖頭笑了笑:“我當初並不贊同綠華與臥夢的事,但綠華用情太深,自己和臥夢走了。臥夢也是我的好友,我自然希望他二人有個好結果,可……”又問,“你的名字是誰取的?”

  不等對方作答,他已道:“綠華其實清楚,臥夢並非良人。”

  聽人說起自己父母的感情糾葛,江逐水有些尷尬,但心中實是好奇,雖甚少接話,卻盼著對方多講些。

  洛陽君許是見了人,心有感觸,語速不急不緩,繼續說了下去:“如臥夢那樣的人,心自然也大,怎會耽於情愛?綠華是我胞妹,我不敢賭,”又細看了一遍江逐水容貌,“你為何要生得像臥夢?若――”

  他停了口。

  江逐水道:“若什麼?”

  話音方落,肩上一沉,有人攬了他:“我也想聽後文。”

  “師父?”江逐水一驚。

  洛陽君先他一步見著人,自然不會吃驚:“原來是何山主。失敬了。”

  何一笑眼中神光利如刀戟:“時隔三十多年,你怎突然找來了?”

  洛陽君毫不動怒,娓娓道:“臥夢不曾與我說過他身份來歷,我遠在浮玉山,對諸事也不了解,前時才從軟紅綃得了線索,到底……遲了。”

  自初見,江逐水便對他有提防之意,此時見他閉目嘆息,心底惻然,隨即悚然清醒。

  攬著他的何一笑一無所動,態度甚至比往日平和:“他山之人入不得主峰,洛陽君若有心,可以住在客舍。不多招待。”

  自師父來後,江逐水便未開過口,之後與他一道迴轉了。最後看了眼洛陽君,只看見他欲言又止模樣,與其懷中不說話的少女。

  極詭異地,他生出個念頭,想,若自己也能同阿蘿那樣,偎在師父懷裡,該有多好。

  他轉頭看向何一笑。對方已經鬆開手,但二人離得極近,行步間肩膀偶有撞上。

  近,近得過分了。

  師徒之間亦有禮在,他該落後師父半步,但誰也沒提過這事。

  幼時是師父牽著他手,長大之後便是同行,這麼看來,他們與尋常的師徒有些不同。

  何一笑卻在想別的事。

  初聽見孟玄同傳來的消息時,他力道有失,踏碎了腳下的地磚,固然有為周樂聖擔心的緣故,更多卻是對江逐水貿然前去見人的焦慮。

  見著洛陽君的時候,不悅更深。

  ――果然是他找來了。

  何一笑對萼綠華從無好感,幸好對方同樣,相看兩厭。

  但洛陽君不同。他是頭回見到這人,只瞧了一眼,就起了憎厭。

  青娥劍能劈開血肉,也能斬斷江河,卻無法清除對方那同蛛絲似的黏膩。

  對於看得上眼的人,他願意多說幾句話,對於看不上眼的,一字也欠奉。之前與洛陽君說了幾句話,已夠他難受許久。

  二人都藏了心事,一路不曾說話,江逐水不好問師父要去哪兒,便跟著到了對方的住處。

  何一笑坐在榻上,定定望著空處發愣。若是別人,出神時看來多半有些傻氣,放在他身上,竟難得有種眉目如畫的美感。

  江逐水一路想了許久,最終仍是忍不住道:“洛陽君說我長得像父親,師父為何不曾提過?”

  何一笑正煩著,一聽這些更煩躁,眼風掃來,靜謐假象成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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