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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又回到早年在甘城稻香樓做個跑堂夥計的歲月,隨人喝罵,卻不敢多置一詞。
沈約這才驚醒過來,看向站在月下的公子哥兒,面上多了幾分寒氣。
不過剛才悽苦的氣氛,卻被他一攪而散。
李練兒嘴角囁嚅,最終爆發出一聲大笑。
“所謂練兒,乃是梵語,全稱是‘阿蘭若’,乃是遠離塵囂之處,與道長的道場有異曲同工之妙”
沈約久久不語,反倒是一旁的管家上前來,扯了扯李練兒的衣襟。
“公子,莫要說了,家醜不可外揚……”
“家醜?憑什麼說我娘是家醜,傷風敗俗之事何其多,你怎麼不說,二姨前年偷人,大姨活活打死了大爺家的小妾?
他們做的齷齪的多,憑什麼說我和我娘是家醜?”李練兒言辭凌厲如刀。
但在沈約看來,多少有些任性,偏生像個孩子。
“公子別說了。還有外人在……”管家看上去也是有些不耐煩。
小公子還欲再說。
管家大吼一聲:“公子!大小姐可是殺過人的!”
李練兒一愣,想來也沒有想到徐管家會如此豁的出去,冷笑一聲:“那又如何,府里有誰手上沒有幾條人命案子?石家發跡的路上全是血。”
沈約聽得頭昏腦漲,這小公子算得上蠻不講理,雖石家也是一丘之貉,但到底還是他要高上一籌。
此時,卻聽得一聲慘叫,從不遠處傳來。
沈約偏過頭去,只見原本管家佇立之處,已是裂開了一個巨大的縫隙。
原本顫顫巍巍的人影,如今已蕩然無存。
銅牛鎮自天火焚城之後,靈異之事紛擾。
各路山精妖怪就像趕集一般,扎堆出現在這裡,沈約雖早有耳聞,但沒成想這等邪異來得如此之快。
更不曾想到這些妖異居然如此膽大妄為,居然敢在他眼皮底下擄人。
他撇撇嘴,這豈不是不把他堂堂碧水神君放在眼裡?
一時之間妖氛四起,原本靜寂無聲的廢墟之中,一陣陣煙塵升騰而起,顫顫巍巍地凝結在了一處,不多時,一個個四肢俱全,面目模糊的黏土人已從各處破敗的宅院之中站了起來。
一具具泥塑的人身散發著濃烈的土腥味和鮮血的氣息。
沈約卻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些泥塑的怪物與天生天養的泥胎有極大的區別。
他們前肢粗壯,低伏於地,雖是黃土所制,但因為荒村儘是焦炭,故而一片玄黑,像是傳說之中的崑崙奴與金甲力士一般。
而最為詭異的是他們身上一閃而過的金色痕跡。
沈約內心惴惴,好似有什麼極為不妙的事情正在發生,只不過他卻一無所知。
這些土偶猶如十幾年前,死於那一場重災的無辜村民化身成厲鬼,從無間地獄之中,掙扎著爬回人間,向生人復仇索命。
李練兒慣來養尊處優,雖家門不幸,但同樣高人一等,曾幾何時,陷入過此等境地?
姣好的面容上,也顯出幾分蒼白。
沈約卻是看得好笑,此處厲鬼橫走,他運起道力,看得分明。銅牛鎮本就是當年太平道所布置的鎖靈大陣的一處陣腳。
與其餘五大災地分列五行,乃是極凶之地。
其中被天火焚燒,吞噬的亡魂被整座困靈陣法困住,不得脫出,久而久之,自然就化作了厲鬼。
而誤入其中的人,同樣會被不入輪迴的厲鬼撕成碎片,靈魂沉浮,魍魎無知,同樣也化作類似厲鬼的存在。
沈約被四大洞天之主以及師祖靈虛上人一番打發,退休下山養老,也是存了除惡務盡的想法,想把這這座困靈法陣一舉破去,隱居於此。
他看著面前的小公子瑟瑟發抖,手下卻不緊不慢地從懷裡將一件件法器有條不紊地抽出來。
沈約笑著說道:“小公子,稍安勿躁,人怕厲鬼,厲鬼還怕人咧,你若是膽氣壯,這些厲鬼自然拿你沒辦法,若是你稍有膽怯,
頭肩三盞人中火一暗,到時候,恐怕就要被這些怪物生生撕成碎片,歸於亡魂一流了。”
“道長!”
“到時候,貧道也只能略盡人事,給你就地辦個水陸法事,送你早早投胎,要是覺得不滿意,我再燒倆丫鬟婢子,這日子過得豈不美哉?”
“……”
“也是,李公子畢竟不好女色,丫鬟婢子難讓你滿意,咱甘州城有家上好的香燭店,他家手扎的壯漢,各個眉清目秀,一身肌肉特別有料。”
沈約一五一十地說道,可每說一句,李練兒的臉就白上一分。
被月光一照,已是毫無人色。
“道長莫要說笑,銅牛鎮向來薄有凶名。”
“向來凶異,你還拉著貧道往村子裡跑?”沈約慢條斯理地從手上的黃紙里剝下一道。
落在地上,頓時起了一陣尖叫!
這尖叫之聲穿透力極強,如刺骨尖錐扎入人的腦海深處,小公子一下子蹲在地上,抱著頭,面露疾苦之色。
沈約自然知道,那是一隻魑魅。
自古以來,萬物化形,濁魄成鬼,依山食谷氣者,為魑魅也;而近水浴泉者,魍魎也。銅牛鎮靠鍾慈山,而依洞庭。
其間妖物層出不窮,更何況,這鎖靈陣藏風養氣,不孕育出巨妖來才當真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