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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飛看到徐麗婕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猜到她在想什麼,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唉,可惜徐叔不在,否則由他來品評一下這款‘清蒸獅子頭’,那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眾人聞言,都是一愣,馬雲和陳春生對看一眼,微微搖了搖頭,略有沮喪之意,不明白徐叔為何會在這樣的關鍵場合避而不出,令得這場比試尚未開始,淮揚一方便輸卻了很多銳氣。

  一時間人人沉默不語,氣氛略顯得有些沉悶。“一刀鮮”在屏風後見此情形,忍不住說道:“徐老闆的獅子頭聲名雖然顯赫,但紅樓宴廳今天打理的也絕非泛泛之筆。徐老闆不在也好,大家品嘗之後,可無所顧忌地發表意見,對這兩款獅子頭定個高下。”

  徐麗婕聽出“一刀鮮”的話中隱隱有輕視父親的意思,若在以往,她倒也不會很在意,但在今天這種環境下,不禁觸景生情,心中頗為不悅。當下便立著眉頭說:“那天我吃了父親給我做的‘四鮮獅子頭’,一個獅子頭中可品出鮮肉、火雞、香菇、蟹粉四種不同的鮮味,四味繚繞,但又各自分明。連我這種對烹飪一竅不通的人,都能嘗得出來。姜先生更是一聞香味,就報出了各種原料。不知道這款獅子頭又能如何?”

  “哦?”老者轉頭看著姜山,“既然姜先生辨味的能力如此出色,那你不妨也試著分析一下這道獅子頭的用料。”

  姜山笑了笑,也不推辭,閉上眼睛,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氣並不進入腹腔,從鼻後繞過,經由口舌後,便徐徐地吐了出來。眾人的目光現在全集中在他的身上,不知他會說出什麼樣的高論來。

  只見姜山沉思了片刻,說道:“那天徐叔做的獅子頭,四味複合,相輔相成,便如同百花競放,各自爭奇鬥豔。而這款獅子頭中,只有一種鮮香的氣味。不過這絕非烹飪者手法欠缺,在這款獅子頭中,即使加入再多的原料,也無法達到多種鮮味複合的效果。因為現在已有的這股鮮味霸道無比,必然會將其他鮮味掩蓋,終究只能是一花獨放的局面。”

  在座其他的大廚也都仔細聞了那股香味,此時均微微點頭,對姜山的分析表示贊同。老者“嗯”了一聲,說:“這現有的香味一定是出自某種非同一般的原料,不知姜先生能否準確地說出呢。”

  姜山輕輕吐出兩個字:“鮑魚。”

  淮揚眾廚一片訝然。這鮑魚屬海產,而揚州自古處於內陸江河,淮揚菜系中從無鮑魚的製法,所以剛才眾人都沒能判別出那股霸道香味的來歷。鮑魚極為名貴,在以華貴取勝的粵菜系中常可見到。紅樓宴廳將鮑魚引入獅子頭的製作,可謂是融兩大菜系所長的一種創新了。

  老者此時讚許地點點頭:“姜先生分析得一點不錯,段經理,你現在就把這個菜分一下,讓大家都來品嘗品嘗你獨創的‘鮑汁獅子頭’,看看是否能具有和‘四鮮獅子頭’叫板的實力。”

  段雪明做了個手勢,自有陪侍女子上前,將那九隻獅子頭一一分入眾人面前的餐碟中。老者待大家動筷後,自己也吃了一口,然後抬頭問道:“諸位覺得如何啊?”

  姜山品了片刻,回答:“鮮香濃郁,入口即溶,這些都不必說了。單從創意想法上來講,四鮮爭艷和一味獨霸各居勝場,倒也難分高下。”

  “嗯。”老者看看身後的段雪明,“能得到這樣的評價,你也該知足了。徐老闆的‘四鮮獅子頭’獨霸揚州這麼多年,你能有求變的想法,這創新出來的菜餚能和‘四鮮獅子頭’分庭抗禮,實屬不易。”

  段雪明聽著老者的話,連連點頭,眉宇間頗為歡喜,看似老者幾句簡單的褒獎便可讓他心花怒放一般。

  姜山的話卻似乎還未說完,他停頓片刻後,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從原料上來說,這兩款獅子頭的貴賤,就相差的比較多了。”

  徐麗婕一愣,姜山這話,意思自然是“鮑汁獅子頭”貴而“四鮮獅子頭”賤,那麼說來,父親終究還是輸了,她癟了癟嘴,心中不免有些沮喪。

  可抬頭一看,段雪明卻耷拉著眉毛,全無獲勝後的欣喜。老者也搖著頭,沉吟片刻後,說道:“此話有理啊,你用了超出十倍價格的原料,最終做出的菜餚也只能和別人斗個旗鼓相當。你要想在‘獅子頭’這道菜上有所超越,看來這個方法是行不通了。”

  徐麗婕聽了這話,方才恍然大悟,原來姜山以貴賤論菜,言下之意卻是父親的“四鮮獅子頭”稍勝一籌。得意之下,忍不住轉過頭去,隔著屏風神氣地看了“一刀鮮”一眼。隱約可見“一刀鮮”微微頷首,啞著嗓子說道:“好,說得好。”也對姜山的觀點表示贊同。

  三道主菜都已上齊,意味著這“三頭宴”也接近了尾聲。

  吃完碟中的獅子頭後,諸人各自放下了筷子,廳中氣氛逐漸凝重。

  誰都知道,今天的宴席只不過是個序曲,見證“一刀鮮”和姜山之間的廚藝比試,才是大家來到紅樓宴廳的真正目的。

  當序曲結束的時候,正戲就應該開始了。

  諸人都看向主座上的老者,目光中充滿期待。

  老者卻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他拿起桌上的面巾,先擦了擦嘴,然後摺疊了一下,又開始擦手。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著,極為仔細,似乎這雙手馬上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快擦完的時候,他抬起頭,看了屏風後的“一刀鮮”一眼。

  “一刀鮮”輕輕點了點頭。

  老者放下紙巾,不緊不慢地說道:“今天我既然代做這個東道主,那也得獻個丑,奉上一道菜餚,一來給大家助助興,二來也有勞姜先生品評品評。”

  老者語氣平和,但最後一句話中的挑戰意味卻極為明顯。眾人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這肯定是“一刀鮮”事先安排好的一步棋。老者雖然歸隱多年,但卻是不折不扣的揚州人,在此時出手,如果能勝過姜山,自然可算揚州廚界獲得了勝利;即使落敗,後面還有“一刀鮮”押陣,老者也算是起到了投石問路的作用。

  姜山心中對此形勢更是清清楚楚,禁不住暗暗捏了一把汗。這老者不但廚藝極高,而且自己對他的來歷底細一無所知,比試起來,並無必勝的把握。不過好不容易查到了“一刀鮮”的下落,絕不能在最後的關頭功虧一簣。想到這裡,他仍是一副自信的表情,笑著說:“品評兩個字不敢當。老先生如果能夠一顯身手,讓大家觀摩學習,我倒也求之不得呢。”

  “好啊,這下熱鬧了。”沈飛眉飛色舞,似乎唯恐天下不亂,“老先生,您今天要做什麼呢?‘神仙湯’還是‘金裹銀’啊?”

  老者搖搖頭:“這樣的市井兒科,怎麼能在行家面前拿出手。段經理,帶我去後廚吧,順便也給我打打雜。”

  “好的。”段雪明做了個請的手勢,老者起身離座,跟在段雪明身後,一同向後廚走去。

  淮揚眾廚看著兩人的背影,都有些愕然。段雪明自二十年前橫空出世,擔任紅樓宴廳的經理以來,雖然很少拋頭露面,但其名望絕不亞於揚州任何一家酒樓的總廚。現在居然有人讓他來“打打雜”,而他還畢恭畢敬,毫無怨言。這種事情,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只怕誰也不會相信。

  老者身份的神秘和高貴,也由此可見一斑。

  這邊的陪侍女子們忙碌不停,這次卻連眾人的碗筷餐具都換了。新上的餐碟色澤微綠,原是用上好的碧玉製成,筷子細巧白膩,自是以象牙為原料。見到這等陣勢,眾人都是暗自咂舌,陳春生更是心癢難撓,琢磨著須給“鏡月軒”也添幾套這樣的餐具,這才那凸顯出酒樓的檔次來。

  過了約一刻鐘,仍是段雪明當先,兩人一前一後,回到了宴廳中。

  只見段雪明手捧一隻銀質高腳餐盤,上覆圓頂盤蓋,小心地走至桌前,將餐盤放下。那餐盤鋥亮光潔,周壁用金絲嵌著游龍的圖案,栩栩如生,看起來甚是華貴。

  見到這樣的餐盤,眾廚的目光一下在全被吸引了故去,並且微微露出驚訝的表情。

  對於一名烹飪高手來說,盛菜的餐具是非常講究的。這並不是說餐具越貴重越好,而是指餐具的韻味風格要和內盛的菜餚一致。要知道,一道菜在端上桌的過程中,食客們首先看到的便是盛菜的餐具,並由此產生對菜餚的第一印象,因此出色的廚師總是會想方設法通過餐具來激起食客相關的感覺和食慾。

  比如說清蒸魚通常會配以細浪花的青瓷盤;淡慡的蔬菜則多盛於純淨的白瓷盤中;褐陶罐能讓人產生飢餓感,用來盛放紅燒的雞鴨肉類極為合適;看到砂鍋,則不用多說,裡面多半是長時間燉製而成的濃湯。

  不過淮揚一帶的酒樓是極少用金銀制器來盛放菜餚的。這是因為淮揚菜系素來重精巧而輕華貴,重典雅而輕靡俗,這樣的菜餚若與大富大貴的金銀相襯,往往會不倫不類,在觀感和意境上大打折扣。

  老者技藝高深,當然不會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選用鑲金的高腳銀盤來作容器,裡面的菜餚必定也是異常華貴才對。可眾人想來想去,淮揚菜系中似乎並無這樣的菜餚,一時間是既詫異又好奇。

  老者重新坐定,沖段雪明點點頭,段雪明會意,右手一翻,揭開了盤蓋,裡面的菜餚終於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只見銀盤中或紅或綠,四下點綴著各色鮮果菜蔬,晶瑩玉潤,如同許多瑪瑙翡翠一般。正中處潔白如玉,臥著一條蒸好的桂魚。

  “嗯……”馬雲略一沉吟,說道,“這道菜以形取勝,外裹金銀,內有奇石寶玉,滿目琳琅,確實有富貴之氣,不知道菜名叫做什麼?”

  老者微微笑了笑:“要說富貴之氣,諸位現在是只見其一,不見其二。”說著,他站起身,將手中的象牙筷插入魚腹,輕輕一挑,“請看我這道‘老蚌懷珠’!”

  那條桂魚原來早已從魚腹處剖開,此時一挑,上半片魚身隨之翻開,便如同一隻展開的蚌殼,藏在桂魚體內的熱氣騰騰而出,銀盤中立時如煙如霧。煙霧漸散之後,眾人眼前都是一亮,只見打開的魚腹中,竟藏有一斛潔白圓潤的璀璨明珠!

  只見這斛明珠整齊劃一,粒粒如指尖大小。其間椒紅蔥綠,襯著諸色細絲,艷麗照人。更有幾顆滾出了魚腹,在銀盤內滴溜轉動,與旁邊的“瑪瑙”、“翡翠”爭艷鬥趣,一時間滿盆珠光寶氣,令人目不暇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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