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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飛見到李冬的時候,這個一身腱子肉的傢伙正閉著眼睛,在後廚內的一張躺椅上小憩。揚州廚界的人都知道,李冬的脾氣並不太好,尤其當他休息的時候,是最煩別人打攪他的。所以沈飛只好苦笑著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著。

  這後廚中除了李冬之外,還另有一個長得眉清目秀的年輕人。他沒有休息,眼睛更是睜得老大,但沈飛進來足有五分鐘了,他卻連瞟也不瞟沈飛一眼,這麼一個大活人在他看來竟象完全不存在一樣。

  他的眼睛始終在盯著一樣東西:案板上一條青翠碧綠的黃瓜。

  忽然,他的身形微微一晃,隨即一片刀光躍上了案板。在“篤篤篤”的走刀聲中,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根黃瓜已經成了一堆薄薄的黃瓜片。

  就連見多識廣的沈飛,也禁不住輕輕讚嘆了一聲:“好刀功。”

  沈飛的話似乎驚擾了李冬,他的眉頭微微跳了一下,但卻沒有睜眼,然後冷冷地說了句:“阿俊,你今天上午的任務是什麼?”

  “切一百根黃瓜,要求每根都要切到兩百片以上,並且厚薄均勻。”那個叫阿俊的年輕人細聲細氣地說著,到有幾分象個女孩。

  “這是第幾根了?”

  “師父,已經是一百根了。”

  “好。”李冬點了點頭,“從現在開始,再切一百根吧。”

  “知道了,師父。”阿俊說這句話的時候,委屈得眼圈都有些紅了。

  “知道為什麼要罰你這一百根嗎?”

  “不知道。”阿俊老老實實地回答。

  “你最後這根黃瓜切了多少片?”

  “兩百一十八片。”

  “很好。”李冬沉默片刻,吩咐道,“你把最開頭的四十片豎起來摞在一塊,再把最後的四十片也豎起來摞在一塊。”

  阿俊依言,認認真真地從頭尾各數出四十片黃瓜,整齊地摞成了兩堆。看著這兩堆黃瓜,他的臉色變了,額頭上也沁出了汗珠。

  “現在知道為什麼罰你了嗎?”李冬仍然閉著眼睛,面無表情。

  “知道了……”阿俊的聲音小得像是蚊子在哼哼,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沈飛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因為他覺得這個阿俊實在是很可憐。他受罰的原因,只是因為四十片黃瓜摞在一起後,尾巴上的那堆比開頭的那堆要高出了大約一毫米左右。

  四十片黃瓜一共高出了一毫米,這樣的差距平均到每片黃瓜上,實在是微乎其微。可就是因為這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失誤,小伙子一個上午都白忙活了。

  “你嘆什麼氣?你知不知道就是你害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李冬終於睜開了眼睛,毫不客氣地盯著沈飛。

  沈飛愁眉苦臉地搖著頭,那神情簡直比剛才阿俊的樣子還要委屈。

  李冬“哼”了一聲,說道:“你剛才進來的時候,他雖然沒有看你,但心情已經有了變化。剛開始動刀的那陣,他還能壓住心神,可越到後來,他的心情便越浮躁,總想著早點完工,看看到底是誰來了。這個念頭在他的腦子裡雖然極為微弱,但終究是分了他的心神,他的刀速自然也就慢了。所以我雖然一直閉著眼睛,但只要一聽刀聲,就知道那些黃瓜片肯定會越切越厚。”

  “嘿嘿。”沈飛自嘲地笑笑,“你說得確實有道理,可如果這麼一點細微的差別,便要受罰,我擔心揚州城的黃瓜都要被你們‘福壽樓’買光了。”

  李冬翻了翻眼睛,傲然地說:“如果不是練習時就精益求精,我‘福壽樓’怎麼能在高手如雲的揚州城裡獨占刀工第一的稱號?”

  “不錯。”沈飛躬身行了個禮,“‘福壽樓’的刀功享譽全城,李大廚確實是功不可沒。”

  “嗯。”李冬聽了這話,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好了,閒話少說,你‘一笑天’的菜頭,跑到我‘福壽樓’的後廚幹什麼來了?”

  “聽了徐叔的吩咐,來請李大廚今天中午到‘一笑天’商量事情。”

  “哦?既然是商量事情,只怕不止是請我一個吧?”

  沈飛微微一笑:“李大廚猜得好准,今天下午已經確定會在‘一笑天’出現的,還有‘鏡月軒’的陳總,‘天香閣’的馬老師,‘妙味居’的朱大廚。我隨後還要到城西‘水華軒’,去請那裡的金宜英金大廚。”

  李冬再是傲慢無禮,聽到這幾個名字後,也禁不住肅然正色,他從躺椅上站起身,拱了拱手,說道:“好!你帶個回信給徐老闆,我一定準時赴約!”

  揚州城西,“水華軒”酒樓。

  還沒到上客的時間,所以酒樓大廳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個白白淨淨,帶著眼鏡的中年男子坐在角落裡的一張餐桌前。當沈飛走進大廳的時候,他們立刻便互相看到了對方。

  陣陣撲鼻的香味從後廚飄了出來,沈飛忍不住深深吸著鼻子,一副陶醉的表情。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哈哈,沈飛啊,你該不是聞著這股香味,一路尋來的吧?”那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說著,親切可掬。

  “金大廚又拿我玩笑了。”沈飛走到桌前,“我是專門來找你的,有正事。”

  原來這男子也不是客人,他正是“水華軒”的主廚金宜英。只見他擺了擺手,說道:“哎,正事暫時放在一邊,哥哥和你有些日子沒見了。正好坐下來,嘗一嘗我徒弟做的‘紅燒鱖魚’。”

  沈飛也不推辭,在金宜英對面坐下,然後嘻嘻一笑,說:“這可正中了我的下懷。我在外面跑了一上午,最後才來到你這裡,就是要留下時間和你喝兩杯。你看,這是什麼?”

  說著,沈飛一抬手,把一個小瓷壇擺到了桌上。金宜英把瓷壇攬在手裡,迫不及待地旋下塞子,一股濃烈的酒香立刻瀰漫開來。金宜英眉花眼笑,點著頭連連稱讚:“好東西!好東西!”

  “這可是四十多年的陳年佳釀,是‘一笑天’酒窖中壓箱底的東西,我每年也就偷偷地能搞出這麼一小壇。”沈飛得意洋洋地晃著腦袋。

  “好!好!”金宜英興奮得似乎只會說“好”了,他把鼻子深深地湊在瓷壇,簡直恨不得把腦袋也鑽進去。

  好酒自然要配以佳肴,就這一點來說,只要沈飛來“水華軒”作客,金宜英就從來沒讓他失望過。

  不一會兒,一條熱氣騰騰,鮮嫩肥美的鱖魚便端上了桌。

  揚州城河網密布,水產豐富,各種各樣的魚類難以計數,不過今天的這條鱖魚卻不是產於揚州。

  鱖魚體態肥碩,因此又有“肥鱖”的稱號。眼前的這條鱖魚,與一般的鱖魚相比,體形卻顯得要瘦長一些。

  “這是產自安徽黃山的‘桃花鱖’。它平時多棲息在山間的溪流石fèng中,因此形態偏瘦。每年到了春天桃花盛開時,黃山中雨水連綿,溪流上漲,這‘桃花鱖’便會躍出石隙,隨溪流追食水中豐盛的小魚小蝦,這個時候的‘桃花鱖’是天下所有鱖魚中最為鮮美的。”金宜英興致勃勃地介紹著這條鱖魚的來歷和特點,說得沈飛已經在情不自禁地咽起了口水。

  這麼好的魚,做魚的當然也得是出色的刀客。

  張曉東雖然才十八歲,但已經被公認為是揚州廚界最有希望的新星之一。有人說,最近“水華軒”每天打理出的主菜中,至少有一半其實都是出自張曉東的手筆,而這些菜餚的水準幾乎已不在其師父金宜英之下。

  現在張曉東正站在餐桌旁,恭恭敬敬地等待師父和沈飛對自己做的這道“紅燒桃花鱖”進行品嘗和點評。

  和酒友在一起的時候,沈飛從來不懂得什麼叫客氣,他拿起筷子,從魚腹上夾下最肥的一塊魚肉,蘸滿湯汁,淋淋漓漓地送入口中,一陣大嚼大咽之後,這才騰出口來,感慨了一句:“唉,能吃上一口這麼肥美的鱖魚,奔波了一上午,總是是不虛此行了。”

  金宜英看著沈飛,輕輕嘆了口氣:“唉,象你這般的狼吞虎咽,吃大塊的東坡肘子合適,用來吃魚,真是暴殄天物了。”

  沈飛哈哈大笑:“吃得痛快就行,何必管那麼多。”

  金宜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不再理他,用筷子夾下少許魚肉,細細地品嘗起來。張曉東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他,對這個小伙子來說,再多的忙碌,只要能換來師父的一句讚賞,那也就心滿意足了。

  可金宜英卻偏偏皺起眉頭,有些失望地“嗯”了一聲,說道:“口味還不錯,只是火候略有些過,失了些細嫩。”

  “不可能啊。”張曉東畢竟年輕,立刻沉不住氣地嘟囔起來,“不瞞您說,我起鍋前夾了一小片魚肉嘗過,確定火候正好才端上來的。”

  “什麼?居然被你吃了第一口?可這魚剛才分明很完整啊,根本沒有沒吃過的痕跡。”沈飛一邊詫異地說著,一邊把盤中的魚翻了下個,魚身的另一側也看不出缺損。

  張曉東猶豫片刻,拿起一雙筷子,輕輕挑起魚鰓,癟了癟嘴,說:“喏,是這裡了。”

  果然,魚頸最靠近頭部的位置少了一小塊魚肉,但卻正好被鱖魚厚大的鰓蓋擋住,從表面一點也看不出來。沈飛禁不住啞然失笑,打趣說:“好傢夥,可真有你的。我在‘一笑天’後廚混了十年,也沒想出這麼個偷吃魚肉的方法,佩服佩服。”

  金宜英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這對火候的掌握,全靠眼力和感覺來判斷,哪有象你這樣的。你這條魚剛出鍋的時候火候可能確實正好,但你裝盤後,魚和湯汁都還是熱的,從裝盤到最後客人食用的這段時間內,魚肉仍在受熱變化,所以最終還是有些過了。”

  張曉東撓著頭,臉上卻露出喜色:“師父說得果然有道理,我今天又是大有收穫!”

  金宜英怡然自得地抿了口酒,笑呵呵地說:“這火候掌握上的學問,博大精深,你現在的所學,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沈飛呵呵一笑,說道:“金大廚的火候功夫,早已名揚全城。只可惜遇上我這樣粗魯的食客,哪裡能辨得這麼分明,那不是有點白費功夫了?”

  “‘水華軒’能在淮揚數百家酒樓中占有一席之地,靠的就是這首屈一指的火候掌握能力。我們的目標就是要讓最挑剔的食客也無法在火候這一環節上挑出一絲毛病來。”金宜英一邊說,一邊得意地微微晃著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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