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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從雁卿眼睛裡看到悔意,可是沒有。她只是雙目微微濕潤,紅著眼睛瞪著他——初次見面時她就是這樣的目光,其後每一次相見,他都會將她氣得將要哭出來。可這一次和以往每一回都不同,元徹能覺察出她的難過來。

  他的語氣不由又軟下來,“如果你認錯,我……”

  可雁卿只是瞪著他,片刻後用力的將手臂從他手中掣回去,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元徹不由自嘲——她怎麼可能後悔,打從一開始她就是個不識好歹的痴兒,究竟什麼時候她讓他如願過?

  他恨極,又想真讓雁卿品嘗這滋味,讓她知道那些所謂的喜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總有一天她會明白,他才是對的——真到了那一天,她也不再是他曾喜歡過的雁卿了。縱然她匍匐祈求,他也不會再有心動了吧。

  ☆、126第七十七章 上

  月娘亦步亦趨的跟在雁卿的身後。

  她不知雁卿此刻做何感想,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雁卿,就只是想陪在她的身旁。

  雁卿的腳步很快。暮春初夏時節,萬花流落,滿園青翠。可雁卿穿花拂柳,仿佛要將這景色盡數拋在身後一般。月娘步子小,就幾乎有些追不上。

  後來雁卿毫無徵兆的便停下了。

  月 娘便有些緊張,她其實很怕雁卿轉過身來,讓她看見落淚的面容——自小到大一直都是雁卿安慰她,她有任何脾氣都只需在一旁賭氣,雁卿總是會發現然後上前將她 哄轉過來。可輪到月娘這麼做的時候她才發現這並不容易。她並沒有雁卿那天生愉悅的性情,看待事物反而比雁卿更悲觀些。可這個時候她必須得想出一些話來,好 讓雁卿沒那麼難受。

  雁卿果然回過身來。

  出乎月娘的意料,她並沒有哭。那面容反而比先前更堅毅些,漆黑的睫毛下,雙瞳子黑白分明,隻眼角微微有些泛紅罷了。

  她們對面站立。

  月娘慌忙間要開口時,便聽雁卿道,“太子說的渾話你都聽到了?”

  月娘就有些懵懂的點頭——她就光記著太子最後撂下的狠話了。

  “還覺著他說的有理嗎?”

  月娘忙就搖頭。

  雁卿的目光便柔軟下來,她抬手的時候月娘不由一縮脖子,但那溫暖柔軟的手心只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頂。雁卿的聲音低低的有些無奈,“那麼以後可不許再為這些混帳話自怨自艾了——他不值得你如此。”

  月娘眼中淚水倏的就滾落下來。

  “姐姐也不要再硬和他頂撞了。”

  雁卿身上就一僵,片刻後才長長的、無奈的嘆了口氣,“是啊……我也有些後悔了,我同他講什麼道理啊。”

  可 是太子那個人,就和白上人所說煉獄裡那個強盜一般,距不可救藥仿佛總有那麼一線的距離,連佛陀也忍不住垂一根蛛絲下去度他。當他說混帳話的時候,總讓人不 由想罵他一句,扇他一巴掌,好好的和他講講道理,讓他清醒清醒。總覺著就算他這麼欠管教和傲慢偏執,但只要努力的同他溝通,他也能明白過來似的。

  結果證明,是她過於衝動和自以為是了。

  這會兒雁卿才終於難過起來,淚水一串串的滾落下來,卻也沒哭出聲來。

  她並沒有忘——謝景言他有伏波將軍的志向,想要平定天下、消彌戰亂。他的才能和志向不在山水之間。

  如今他大概是不能娶她了吧。

  這代價真的是太大了。

  乾德殿。

  皇帝命人布了幾個小菜,就對著殿前小院,同趙世番一道邊喝著小酒,邊感嘆光陰。

  他 們二人是君臣,可相識於彼此微末之時,也是共患難的友朋。實則皇帝比趙世番大不了幾歲,當年打馬街頭過,多麼的灑脫疏朗、意氣風發。便如今也還不到知天命 之年,按說正在大權在握而熱血尚未冷卻的好年紀,可病痛催人老,看著已是飽經風霜的模樣了。趙世番心裡便有些不好受。

  皇帝倒依舊是達天知名的性子,並沒有因久病而多疑偏執起來。只言談間也難免透出對往昔、對年華的眷念來,而這也往往是垂暮之相。念及皇帝身後只太子一人,太子又是好壞難定的性子。趙世番不由在心底想,上天待皇帝也頗為不公。

  皇 帝顯然也是想同趙世番說太子的,很快談起子女來。卻直稱太子作“阿雝”,道是,“自小就比旁人固執些。記得那年帶著他出宮玩耍,半路上非要人抱著不可。被 我呵斥了兩句,便委屈帶淚的乖乖牽著他阿娘的手跟著走,反弄得我有些自責。到了灞橋上,就對他說‘過來吧,我抱著你’,他聽了返身就往後跑……”說著皇帝 便捏了捏眉心,無奈的笑了起來,“一直跑回到先前說要抱的地方才停下,伸開手臂讓我抱——那時就這麼霸道了。”

  趙世番也不由笑起來,這還真是太子會做的事。

  皇 帝又道,“後來他阿娘沒了,他的性子便越發乖違、不講情理起來。朕每每見了他便更傷心惱火,漸漸就將他丟到一旁——其實現在想來,那時他故意亂發脾氣大約 也是因為害怕。他還不知死生事,只以為他阿娘不要他了,便更想讓我多在意他一些。”停了一會兒,他便嘆了口氣,“真是後悔啊……”他說,“那個時候我怎麼 就連這麼點小心思都看不出來?要是能重來一回就好了。”

  趙世番沉默了許久,給皇帝斟了一杯茶,道,“臣年輕時也是一樣,對孩子從 來都沒耐心。總覺著那么小的人兒,哪裡來的這麼多毛病。”兩個人心有戚戚的一同失笑,趙世番又道,“仔細想想,當年父親對我也是一樣。最多哪天興致好了, 抱在膝蓋上教著認個字,便極親近了。直到孩子年紀大些,知恥懂禮了,才開始帶在身邊指點教導。一代代的都是這麼長大的。”

  皇帝便 道,“是啊——白卿說得對,當爹的能有什麼功勞?不過就是沒叫妻兒凍著、餓著罷了,真正對孩子用心的還是母親。可阿雝這孩子……這麼些年就只有朕,朕原該 耐心教導他才是。或者早些續弦,挑個妥帖人看顧他也好……可惜這些道理朕明白得太晚了,就這麼將他丟在一旁,等老了才想起來。明明不曾用心教養過他,還要 他比旁人聰明懂事。”

  說到這裡又道,“這些話,朕也只同你說……朕這一生知交,只得你和元九二人。若朕不是皇帝,阿雝這孩子還得稱你一聲世叔。不過,如今稱你一聲先生,也不差什麼。”

  趙世番就一怔——這麼多年的交情了,他哪裡還聽不出皇帝說這些話的用意?只是“酬君恩”一言,你明知結局是肝腦塗地,也還是感念知遇之恩,甘願蹈死以報。

  他對皇帝確實有此忠心。然而這幾年,太子到底還是令他感到心灰意冷了。

  “阿 雝還是看重你的。偶爾固執起來同你賭氣的做派,也頗有些像幼時往回跑,讓朕抱著他走。”皇帝便又嘆了口氣,“他已養成了這麼個性子,時不時就做一些混帳 事。也還是幼時遺留下的毛病——非要用這種手段,他才能將心裡想要的東西說出來,令你不得不在意起來。所幸,他也只有遇見真正在意的事,才會執拗、混帳起 來。”

  皇帝頓了頓,終於說道,“波斯邸的事,朕已聽說了……”

  趙世番面聖歸來,心裡只覺著疲憊。

  皇帝對他說,“朕心裡覺著很對不住你。可阿雝當是真心喜歡月娘,必不會錯待了她。事已至此,還是成全兩個孩子吧。”

  是他的君主,又是當年至交,皇帝開口請求,趙世番說不出拒絕的話。

  只是想到太子輕易就能做出這種事來,也還是感到寒心。月娘真到了東宮,還不知會遭遇些什麼。

  東郡公府。

  太子在庭院裡徘徊了一陣,終於明白不論雁卿還是月娘,都不可能再回來尋他了。

  先前的恨惱已消退了,他一時竟有些茫然失神……他知道自己今日聽的都是真心話,月娘已不喜歡他了,而雁卿則從一開始便對他的喜歡不屑一顧。

  他曾以為只要日後登上寶座他便能得到一切,他以為人人覬覦這權位和富貴,沒有膽量和底氣拒絕他。可他全都料錯了——這兩個人是真的不稀罕他,哪怕他貴為太子,天下在握。

  除此之外,他還有什麼東西能留住一個人?

  元徹忽就想找人問一問,若他丟失了權位世人會如何看待他。

  片刻後他又覺著可笑,憑什麼要剝離權位來看待他?天下能坐上那位子的唯有一人,日後他便是天下。他無需人來評價。

  不知何時,侍衛上前來回稟,“趙家的馬車來接人了,兩位女公子要離開此地。爺——咱們是不是也該回府了?”

  太子怔愣了一陣,望著綠柳掩映中的講經閣,好一會兒才道,“送名帖給楊浩,就說我要來聽講經。”

  ☆、127第七十七章 下

  燕國公府。

  雁卿姊妹下了馬車,便有下人來通傳,“老爺夫人在松濤閣等著兩位姑娘。”

  姊妹二人互望了一眼——太子這件事雖是麻煩自己找到她們身上去,可發展成眼下的局面,卻也怪她們一時衝動,處置得不夠柔和委婉。想到可能會令家人受到牽連,她們心裡也都覺得懊悔。此刻聽聞父母傳喚,都各有忐忑。

  可拖延無益,這件事必然得儘早同家人商議對策。她們便也強打起精神來,往松濤閣去。

  進到松濤閣里,趙世番正要飲茶,聞聲抬頭看見她們,面容便是一僵。

  雁 卿姊妹都不曾見過趙世番這樣的表情——因林夫人好強,趙世番在她們心裡反倒是性情更可親的那個,他耐心、溫和又近乎無所不能。雖平日露面的時候少,可他就 是她們的底氣和後盾,有他在她們便感到安心。此刻趙世番的動搖傳遞過來,姊妹二人立刻便也僵住,俱都無措起來。

  父女三人緘默的對視,還是林夫人出聲打破了僵持,“進來吧。”

  趙世番忙也恢復了常色,示意姊妹二人坐下說話。

  隨即便又是長久的沉默,趙世番艱難的斟酌著言辭。

  月娘和雁卿先是茫然,可漸漸的都從他的目光里察覺到了什麼,便都不安的望向林夫人。林夫人卻十分平靜,似乎心中早有答案,只待趙世番做出抉擇一般。對上姊妹二人無措又抱了些乞求的目光,便要開口,趙世番卻抬手止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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