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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景言見她心不在焉起來,便將折刀遞給她。雁卿接過來便翻看了一會兒,笑道,“這樣的好鋼,原以為只會被煉作寶刀。”

  謝景言便笑道,“覺著惋惜?”

  雁卿笑著搖頭,“不會——眼下用得才好,可切可削可剖,還能拿來剝栗子。清風明月香栗子,多雅致。”她是俗也俗得有趣,謝景言忍俊不禁,便道,“果然此刻剖栗刀才受用,寶刀反而煞風景了。”

  “是吧!對了,三哥你是從哪裡弄到的?”

  謝景言便說,“是樓家所贈——當年我阿娘在樓家西山別墅看到,很是喜歡。後來馬場遇劫,樓家去道謝,額外送了我阿娘一把。就是這把。”

  雁卿便笑嘆道,“……果然得她家才做得出。”樓氏姑侄當年雖因私營鐵器被彈劾,實則被忌諱的她們手上的鍛鐵法。將鍛鐵法獻給朝廷後,樓家便不再鍛造精鋼。可早年所鍛造者,依舊是寶刀之材,千金難求。拿來做刀軸,也是大材小用。

  外 頭有人說皇后邀買民心,雁卿卻不肯相信。你看她就這麼大大方方的將寶刀之材鍛作菜刀和犁頭,還有這樣隨時將刀刃收入刀柄、免於傷人的小折刀。這哪裡會是有 野心之人做出的事?她不是有野心,只是就算如樓蘩這樣的姑娘,不論初時如何聰明溫柔,也會一步踏錯,從此再不能回頭。

  她待將折刀還給謝景言時,忽然便依稀記起來,類似的折刀,其實七哥也有一把,還曾拿來給她切梨子吃……她一時煩惱,卻還是搖頭將思緒甩開,又說笑著同謝景言分工剝起栗子來。

  杜煦攥著兩枚燈籠——先時心念一動,便想買給月娘,可買了之後,卻送不出去。

  儒門傳家,家中避諱嚴格,他七八歲上便已不再和姊妹們同席。是以論及同女孩子打交道,他生澀拘謹得很。月娘覺著他“無趣”,其實是冤枉了他——能同鶴哥兒、謝景言玩兒到一出去,通常就不會是無趣之人。

  杜煦倒也能看得出,鶴哥兒和謝景言緊著雁卿,雁卿緊著月娘。此刻雁卿同謝景言忙碌起來,月娘在一旁閒看,便有些格格不入了。這女孩子,本性上清冷孤傲,偏有多思善感、才情過人,難免就令人憐惜。

  他便上前同月娘搭話,“你不剝?”

  月娘卻不會在人前露出心事重重的樣子,依舊笑盈盈的,“沾在手上粘粘的。”

  笑意清淺,人亦淡雅輕柔。她手裡依舊挼雁卿折給她的梅花,那手指纖白,柔荑一般。杜煦便想,這樣的姑娘嬌也嬌得起來,也令人甘願剝給她吃。

  他心知此刻所思輕薄,忙就岔開了思路,轉而道,“先前聽曲子,那歌聲是否不妥?”月娘便一愣,望向他。杜煦就解釋,“看你似乎有所觸動……”

  月娘便思忖了片刻,還是據實以告,“良辰美景、賞心悅事,那曲子唱得先還應景。”她便將前頭的歌詞說給杜煦聽。雖是靡靡之音,卻也是歡宴之作,杜煦便點頭。月娘又道,“正當得意的時候,忽聽見‘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一句,難免就……”

  杜煦不意月娘竟敏感至此,不過無意中聽見的曲子,竟就將身帶入。

  他是專心上進、心無旁騖的性子,對此頗為哭笑不得。也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就道,“花開花落,雲捲雲舒。以其變化而觀之,一季之中,一日之內,豈有常留常駐者?竟無片刻不變。天理如此,若要傷感,便無一物不令人嘆惋了。”

  這回輪到月娘哭笑不得了。當然,心知他是在安慰她,月娘依舊是感激的,可見杜煦還要再說,月娘還是含笑打斷他,“十三哥拿得是燈籠嗎?”她再聰慧,也不願時時聽人說天理、道人倫呀!

  杜煦難得有些臉紅,便將那小燈籠置於手心,遞給月娘,道,“……給你玩耍。”

  月娘便道謝,將梅花交給丫鬟,伸手接來。她細細看了一回,又令丫鬟取香來點。

  拿來做裝飾的小玩物,雖裡頭裝了細細的燭芯,可如何能點?只怕立時便會燒壞了。杜煦忙要阻止,月娘卻已拿香點起來了。

  那燭芯里火光便一跳,隨即火光如豆,柔且平穩的亮了起來。

  月娘便挑著那兩盞小小的燈籠,對著杜煦盈盈微笑。杜煦心中一動,明知不該再看,一時竟移不開眼睛。

  此刻雁卿也已剝好了栗子,熱騰騰的栗子散發出甘甜的氣息,空氣都變得誘人食慾。雁卿便招呼杜煦、月娘一道來吃,此刻鶴哥兒又買了新栗子回來,一行人便又熱熱鬧鬧的吃栗子、剝栗子。

  就這麼邊玩、邊吃、邊笑鬧著往泰明樓去——待到泰明樓時,西天天際最後的暗紅也被沉黑淹沒,月上柳梢。上元燈會也到了熙熙攘攘、萬人空巷的時候。

  泰明樓前,夥計敲響了銅鑼,掌柜的要開第一首燈謎了。人cháo湧向泰明樓。

  ☆、103第六十七章 下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銅鑼聲尚還震盪在早春沁寒的夜風裡,泰明樓前便已人頭攢動,將整個路口都堵塞起來。

  燈謎是雅俗共賞的項目,又有彩頭激勵,參與的人多些倒也不奇怪。可這般全城出動的架勢也還是驚到了月娘。她見人多便發怵,寧肯不上泰明樓,也不願擠上前去。就拉住了雁卿,先詢問緣由,“怎麼有這麼多人啊?”

  雁卿倒還真知道緣由,可當著謝景言的面卻不好輕易八卦,便眨了眨眼睛,笑望向謝景言。

  有個風華絕代巷陌皆知的名士爹,這樣的場合謝景言也遭遇得多了。可提起他阿爹的雅聞雁卿也目光閃閃的期待起來,他也不由就無奈——他阿爹固然是天心之皓月,他也不是腐糙之螢光啊!

  雙璧之後再無名士,如元世子和他阿爹那般的風流蘊藉,已是不可複製的傳說。謝景言固然不比他阿爹當年差,可對於少年成名、舉世追捧的待遇卻從無幻想。確切的說,他這人其實頗有些“目中無人”,只認定了自己的目標踏實上進,是不大在意世人如何想如何看的。

  然而當著自己喜歡的姑娘的面,也還是不由就想炫技炫才,好將她的目光和心思吸引過來。

  雁 卿與謝景言都不答話,杜煦怕月娘受冷落,便道,“據說十餘年前,燈會上並沒有猜謎的習俗。某年上元節,兩位名士一時興起,在此she覆對賭,又做隱語互對。因 手上無紙筆,便以箸蘸醬將詩句題於轉鷺燈面上,引得百姓爭相圍觀。後頭文人墨客仰慕二人當年風流,蹈踵效法,將謎題貼在燈面上求對,漸漸就成了風俗。泰明 樓藉此東風,也就一舉成名。”

  杜煦是客居長安的外鄉人,又年少,不曾聽過雙璧之名,因此只一知半解。月娘便也聽得似懂非懂,貼身 丫鬟秀jú便低聲提點,“是元世子和晉公子。”月娘立刻便恍然大悟——謝懷逸是晉國公次子,長安人私下便常稱他做晉公子——既是長安雙璧的逸事,也就不怪百 姓如痴如醉的追逐了。

  便笑道,“果然是真名士自風流。”拿筷子沾著醬油,也一樣書寫出十幾年而不衰的雅事來。旁人誰能?

  雁卿便也笑道,“至今泰明樓也還會為食客額外準備一碟醬油,好拿來臨興題詩用。”

  杜煦笑道,“這便是附庸風雅、東施效顰了。”

  雁卿倒略一愣,片刻後臉上便微微有些泛紅,低聲嘀咕道,“我覺著很有趣啊……”拿醬油題詩是什麼感覺你就不好奇嗎?

  她怕杜煦聽見尷尬,聲音極低。不過月娘和謝景言離得近,都隱約聽見了。月娘趕緊繃起臉來,免得自己笑出聲。謝景言也抿起唇,沒做聲。

  一時往泰明樓前趕去的人從他們中間借路,謝景言側身護著雁卿,待那一撥人過去,兩人已被衝到一旁。天黑人多,一時竟找不見鶴哥兒他們。雁卿倒也並不擔心——月娘身邊還有鶴哥兒和杜煦呢,丟不了。

  他們也很快就看到對面月娘提著的兩盞小燈籠,不過一時有車馬經過,還不能過去匯合。

  等著車馬過去的短暫時光里,雁卿忽而感到拘謹——實則她也不是頭一回同謝景言單獨相處,可也許是年歲漸長的緣故,在謝景言面前她似乎格外容易羞赧。明明燈火璀璨,人流涌動,卻又仿佛燈火闌珊,人行寥落,他的存在清晰、溫暖,令人在意。

  還有他身上若有似無的衣香——就在剛剛他伸了手臂護住她時,她又嗅到了。那氣息很令人面紅耳赤。

  這感覺令她無措,雁卿便想打破此刻的寂靜。

  卻在此刻聽到謝景言低聲笑言,“我偷偷試過……”

  雁卿略不解的回過頭去,謝景言眸光里都是笑意。她忽而就記起自己很早之前就覺察的事實——謝三哥生得很好看,這令她頓了片刻才回味過來——謝三哥說的是醬箸題詩。尷尬的感覺才又被心中躍躍欲試的好奇取代了,她目光立刻又晶亮起來。

  “不夠黑濃,不好用。”謝景言便笑道,“筷子又不吸墨,筆畫如釘。”

  雁卿就感到惋惜,“哎呀……”

  謝景言笑意更深,他就緩緩將秘訣道來,“需兌一半豉汁才好。筷子也不可用金銀烏木,樺木略可。”

  雁卿便又噗的笑出來,道,“回去我就試試。”片刻後又問,“沒用完的三哥怎麼處置的?”

  謝景言便笑道,“嗯,似乎是……蘸著餛飩吃了。”

  那車終於過去了,鶴哥兒、月娘他們也終於看到了雁卿,便往中間匯聚過來。

  尚還沒回合,便又聽到人喊,“行人避讓!”

  幾乎就緊隨著這聲提醒,馬蹄聲、車輪飛碾在青石露面上的軲轆聲也傳了過來。雁卿循聲望去,便見一輛雙駕馬的檀車正飛馳而來,那馬已奔跑得極快,車夫卻依舊揚鞭獵獵,同時出言驅散著行人。

  那車來勢洶洶,裝飾雖不十分華美耀眼,卻也看得出貴重來。只顯然不是役車,也不知是那家大人物出行——趙、謝二姓都已位極人臣,卻也未曾如此張狂的在鬧市飛車。

  行人自然都不會攖其鋒芒,紛紛避讓,不多時前頭便也讓出道路。連泰明樓前喧譁都低落不少。

  此處原本就已人山人海,為騰出這麼條路來,難免有推擠。不知是誰被踩了腳,叫罵推搡了一下,隨即便有個孩子一趔趄,手裡抱著的繡球滾落在地面上。那孩子年幼不解事,追著那繡球就跑到路中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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