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一 路只隱約覺著景物熟悉又陌生,心裡還未回神,身上卻已認出來了。漸漸的腳步更加沉重起來,她茫然的四望著,待上了玉帶橋,終於再挪不動腳步——自玉帶橋上 已可望見鴻花園。自柳姨娘被黜去,鴻花園便也漸漸荒廢。野糙生得幾乎等腰,花木枝椏久不修剪,當此夏末秋初,便荒蕪放縱的橫了滿院。

  這些年月娘總是有意無意的避著這裡,已四五年不曾回到這裡。乍然見到,那些一直逃避著的情緒鋪天蓋地的再度湧來。

  她同雁卿不一樣,她是妾生子……她的生母因犯錯被發賣了。所以她必須要嫁得爭氣。可她究竟為什麼非要遭遇這些?

  她忽然便有些不堪重負了。

  雁卿最終在翠篁園裡找到了月娘。她在橫穿竹林的亂石小徑上坐著,將頭埋進胳膊里低低的哭泣。

  雁卿呆呆的看了她一會兒,最終只能安靜的在她身旁坐下——她也從西門一路過來,竟玉帶橋過鴻花園來到翠篁園。自然明白月娘必是觸景傷情了。

  月娘的啜泣近乎無聲,她不知該怎麼安慰她,陪著坐了好一會兒,便側過身去,想用單薄的懷抱抱住月娘。

  月娘先是想要掙開的,可竹林陰濕,她浸洇久了,感受到那胸口的溫暖便再難拒絕。

  最後她終於伏在雁卿的膝蓋上,放聲哭泣起來。

  一旦哭出來了,道歉也就變得容易。她邊啜泣著邊說,“我不是故意的,姐姐。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雁卿便也說,“不喜歡便拒絕,不是說他好你就非要選他的……別害怕。”

  月娘便輕輕的點了點頭。

  後來她就不哭了。姊妹二人都有些尷尬,還是雁卿先開口,“我來對阿婆說吧。”

  月娘搖了搖頭,因知道逃不過去,她臉上依舊一片蒼白。卻還是說,“我想再看看,也許就……”

  雁卿便同月娘在翠篁園裡洗了臉,一同回慈壽堂里去。

  太夫人已等候多時,見她們回來,先還是期許的,然後隨即便看出月娘哭過,已經隱約明白了些什麼。

  便命丫鬟取了個匣子來,道,“你二叔孝敬我的,我也戴不了。讓你阿娘看著分了吧——我和月丫頭說會兒話。”

  雁卿不敢回嘴,可也不放心。出了門便將盒子隨手交給墨竹,道,“你先去,我再留一會兒。”

  可巧松濤閣又有人來,卻是林夫人喚雁卿過去。雁卿踟躇了片刻,只能先去林夫人那裡回話兒。

  林夫人卻也是想知道,月娘那邊對杜煦的看法。

  雁卿斟酌著回答了。林夫人便單手托著臉頰想了一會兒,卻也不予置評。只抬頭看見雁卿還在,便說,“下去吧。”

  雁卿卻是又想起件事來,又轉身回來,道,“適才看見三哥哥也在。”

  “嗯。”林夫人就隨口說道,“趕上他來下請帖,便將杜十三引薦給他……這會兒應該已經走了吧。”

  雁卿也無奈——她不可能拋下月娘不管,就為了同謝景言說句話。不過想到就這麼錯過了,心裡也難免失落。問的時候便沒什麼興致,“謝家也要擺酒嗎?”

  “那是自然。”林夫人便笑道,“國公府的嫡孫女風光大嫁,自然要擺酒。”便又催促她,“沒旁的事,就快下去吧。”

  雁卿出了門,略覺得有些茫然——現在回去慈壽堂,太夫人也還要支開她。而松濤閣這邊,謝景言卻已離開了,

  時已夏末,繁花落盡,滿院子都是繁蕪的蒼綠。雁卿就站在樹下石徑上,看落葉成層,漸漸鋪了一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有人喚道,“雁卿?”

  雁卿愣了一陣子,忙回過頭去,就見謝景言站在石徑的那一側,正關切望著她。

  雁卿心裡便一暖,眼眶忽就有些發熱了。她忙微笑起來,奔跑過去同謝景言打招呼,“三哥哥還沒有走。”

  謝景言目光軟軟的,耐心道,“世叔留著說了一會兒話,眼下正要去探望李太夫人。”

  雁卿忙自告奮勇道,“那我帶三哥哥去!”目光不由就尋了一陣,道,“二哥哥怎麼沒同三哥哥一起啊?”

  謝景言便道,“他先一步陪杜十三郎過去了。”

  杜哲此來長安,並沒有女眷陪同,因此也就沒有正式拜會過太夫人。杜煦倒是同太夫人見過幾面,可也來去匆匆——畢竟又不是親戚,又不是世交的。不過這一回趙世番既然讓鶴哥兒陪同前往拜見長輩,顯然是要讓鶴哥兒認下這個好友,同等相交。

  雁卿便明白,她阿爹必是十分看好杜十三的。

  只是想到月娘的心情,她也還是略希望杜十三在太夫人跟前能略出些差錯,不要表現得太好了……

  她因有心事,也就略走了一會兒神,又嘆了口氣。

  謝景言聽了,便問,“有心事?”

  雁卿點了點頭,可惜也不能對謝景言說。便反說謝景言,“三哥哥好久都沒來,還以為是因之前我失言,令三哥哥對我起了疏遠之意。”

  謝景言腳步不由就一頓……他也確實是有此意。

  若雁卿要嫁給元徵,他確實是打算同她疏遠。畢竟他對她懷抱的是戀慕之心,他也不是那種遠遠看著就能滿足的人。喜歡她,便會想娶她,會想對情敵除之而後快……就算再克制,遲早也會影響到她的婚姻和名節。

  若最終還是走到這一步,反不如從一開始便去爭取——便讓她去煩惱,至少那時她未嫁而他未娶,勝負尚未可知。

  可既然已決定退讓,他便不該讓事情再發展到那一步。

  如此,唯有不見,唯有相忘於江湖。

  只是真去做時,才知道人的感情沒有這麼容易,說忘就能忘,說不喜歡就能不喜歡。

  ……這三個月里,他也只感到焦躁。平生頭一次覺著有什麼對自己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哪怕日日用各種事令自己忙碌得無有閒暇,也還是有巨大的空落仿佛無論如何也無法填滿。

  他想,假以時日總能習以為常或是漸漸平復。

  可是方才,他望見雁卿立在梧桐樹下。樹冠皇皇隨風而動,少女烏髮如墨,明眸如泉,紅色羅裙灼灼勝花。數月來如影隨形的焦躁剎那間煙消雲散,如有明泉潤洗。

  他才自嘲,這一回他真的是在自尋煩惱。明明選另一條路,便不必多受這些輾轉反側了。

  此刻被雁卿說破了,謝景言也並不窘迫,他只是想反問一句,“若我說是呢?”

  不過就算他問,大約也得不到正面的回答——只是徒令雁卿無措罷了。

  謝景言便避而不答,道,“見過元七了嗎?”

  雁卿腳步就一頓,這些年提到元徵她似乎不可避免的就要消沉難過起來。不過這一會兒,於消沉難過之外,終於也多了一絲釋然,“見過了。”她就說。

  謝景言望著雁卿的眼睛,漸漸就隱約明白了些什麼,“誤會還沒有澄清嗎?”

  雁卿就搖了搖頭,道,“是旁的事……”想起來她也十分茫然,“其實那件事也解決了。”三叔同賀敏定了親,就算樓蘩的事裡七哥真的做了些什麼,也盡都可以釋然了,“可我心裡總是有芥蒂。”

  究竟是七哥變了,還是她從未真正明白七哥是怎樣的人。她很茫然,對七哥的喜歡仿佛忽然間就沒有著落了。

  她想過很多,最後也不得不承認也許太夫人說的是對的,“……也許我就是沒那麼喜歡他吧。”

  ——只有等她真正了解了元徵,才會明白自己對他的感情。

  謝景言目光輕輕顫了一下。

  雁卿說完了才覺出不妥來,臉上就有紅透了,道,“令三哥哥替我憂心,結果我自己卻……”

  謝景言便道,“人不是生而知之,難免會弄錯一些事。”

  雁卿心情低落,這安慰也並不能令她更好受些。她便岔開話題,道,“三哥哥呢?近來是不是很忙?”

  謝景言便笑道,“確實是在煩惱一些事。不過如今明白自己可以一爭,一切便都明了了。”

  “三哥哥也可以同我說~”話說出口了雁卿才覺出托大來,不過也並沒很尷尬,又嘿嘿笑道,“我就算幫不上什麼忙,至少也可以聲援三哥哥,給你助陣!”

  謝景言忍俊不禁,笑道,“這可就幫了大忙了。”

  ☆、92第六十二章 下

  鶴哥兒也同林夫人商議過出征之事。不過趙家趙文淵必定要領一路大軍,鶴哥兒也有意隨軍出征。林夫人就兩個親兒子,自然不可能讓他們同時上戰場,便沒有答應。

  謝景言這邊只怕也是類似的情形——他還是獨子。

  這一件,雁卿還真幫不上忙。

  這也勾起她的心事來——雖說祖上戰功彪炳,家中長輩也多領過兵,可雁卿卻是聞戰則不喜。只是平日裡她都不會表露出來罷了。就連在元徵面前也不曾說過。可對著謝景言,卻不知為什麼覺得可以一問。她斟酌了一會兒,便仰頭望向謝景言,“三哥哥很急著殺敵立功嗎?”

  謝景言聽出她話中有話,便停住了腳步。

  雁卿便細說起來,“我很害怕……上了戰場便要廝殺,也許會受傷,也許就回不來了。我還沒有親眼見過,只是想像兩軍互相砍殺的情形,便心有餘悸。二哥哥就不會害怕嗎?”

  謝 景言便靜默了一會兒,對著杜夫人時他說不會沖在前頭,說有親兵保護,有趙文淵提點……安全得很。但對著雁卿他卻不能不坦白自己真實的感受。那感受很複雜, 連他自己也頗整理了一會兒才能想明白,“不害怕,我七歲到遼東,遼東戰後餘生,滿目淒涼,我看了只覺得憤怒。其後四五年裡跟著父親南北征戰,難免也有幾次 涉險,卻也都沒害怕過。可能我天生膽大吧。”

  他很坦誠,“但我也不喜歡打仗。從頭一次去遼東見了戰場就很厭惡——我喜歡的是長安 這樣的都邑。十萬戶人居住在這裡,每到飯時便家家炊煙。東郡公在靖安坊講學授徒,一開講動輒兩三千人。東西市能找到天南海北的貨物,四面八方的商販匯集於 此。老圃耕田,百工造器,人人各得其所。逢節慶可以約上友朋一道打馬球、賞燈、看百戲……天下人居住的地方,有大有小,有貧有富,但安居樂業的情形大同小 異。”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