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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的哥哥找回來了——若這哥哥只是個尋常的販夫走卒也罷了,可他分明是識文斷字,深有見識的。

  原來當年收養他的是避難西疆的獨孤氏支系,也是胡人中漢化頗深的名門。因夫婦無子,才將他買來作螟蛉子。誰知他雖被人販掠走,卻依舊能說清自己祖父父親,獨孤氏夫婦敬重成國公捨生取義,便不曾令他改姓,反而常與他說他祖父的高潔品行,善加教導庇護。

  西 疆與中原音信難通,待樓蘩的父親被赦免回京一年後,樓蘩的哥哥才得知音訊。誰知回京尋親時,突厥人又來了。他被流民推選了去與突厥人談判,震懾匈奴人時一 箭而貫雙鵰。突厥人見他儀容俊偉、通敏善she,便將他引薦給突厥王。突厥王十分喜愛他,他就又在突厥流落了十年。如今突厥所部底細,他俱已摸清。終於趁著突 厥人又來攻掠的時機,逃回中原來了。

  皇帝正要專心對付突厥人,就回來這麼一個大舅子,能不心喜?與他深談之後,越發覺得他武藝超群,又多奇略,是名將之選。自然就要重用起來。

  一個樓家是不需要兩個的巨頭的。此消彼長,輕易便將樓家族老們架空了。

  早先無權勢時,要查樓家與馬賊勾結,簡直無懈可擊。如今樓蘩當了皇后,又找回了兄長,樓家卻不擊而倒。很快便有人檢舉樓氏族內諸多罪狀,皇帝還有心看在樓蘩的面子上從輕處置——樓蘩卻要大義滅“親”,依法處置。且她這行為,還偏偏真就符合後宮典範,值得彰顯。

  大仇也就這麼兵不血刃的報了。

  這一年的紛擾漸至尾聲,殘冬倏然而過。

  雁 卿生在元月初一,過了除夕便是十歲生日。合家團聚慶賀的日子,自然不會分出神來給個小姑娘過生日。也只月娘新繡了荷包給她——不得不說月娘雖比她小了快三 歲,可女紅半點都不比她的牛蹄子手藝差。雁卿固然不喜歡女紅,然而能帶上妹妹精心製作的手藝,也立刻就得瑟的飄飄然起來。

  ——從來就只有她給鵬哥兒、鶴哥兒做的,如今終於也有個妹妹能給她做了。為人阿姐的感覺,真是十分自豪、有成就感。

  其餘的人里,七哥自然記得——又送來一副文房四寶並兩支梅花簪。雁卿如今依舊梳著小鬏兒,用不上簪子,就收納在小盒子裡。一排四支簪子全都是七哥送的,她扒拉著想了一會兒,決定下回去找七哥玩時帶給他看。

  難得的是謝景言竟也記得,托七哥捎來了杜夫人做的點心和一隻精巧的白狐圍脖。那圍脖做成小狐狸的模樣,狐首用紅寶鑲嵌了眼睛。又有玉質的兩枚小尖牙,扣到尾巴處銀制的小鎖扣里,便能完美的咬合。

  雁卿生得粉嫩,又總是明淨善笑——黑柔垂順的鬢髮,桃花色的深衣,領口一圈豐盈柔軟的雪狐毛,蓬鬆的狐尾巴秀氣的臥在胸前。再有紅梅白雪,明眸如泉,笑靨如花,真秀美得令人屏息。

  這 兩年她長得飛快,春天才做的衣裳,到秋天就短了小半截。已初步有了亭亭玉立的姿態。她心境疏朗明澈,一旦長開便由內而外的煥發光彩——是如林夫人一般,明 艷耀人的容貌和氣質。趙世番都不由感嘆,“吾家有女初長成”。此刻再對比她和月娘,便也覺得各領千秋,日後未必就有誰蓋過誰一說了。

  轉眼又是三月初三,上巳佳節。水濱桃花盛放,柳絛吐絮的時候。

  這個冬天雖因皇帝大婚,長安城中著實熱鬧了一陣子,可畢竟不比水暖春綠更宜舒展筋骨。於是長安人人開戶啟牖,迎著吹面不寒的春風,踏著才沒馬蹄的新綠,傾家傾城的到水濱禊祭祈福。

  世家大族自也不能免俗。

  這年因春早,趙家演武之事早已完畢,上巳節的行程便空閒出來。

  林 夫人得了閒,便也帶上雁卿姊妹,來水濱遊玩。以柳蘸水,點於眉心雙肩,便可拔除邪穢。其餘剩下的,就是水濱嬉玩了。雁卿見對岸山杏花開得好,便討到林夫人 的准許,帶了幾個丫鬟爬樹玩耍去了。月娘文靜些,不大愛熱鬧,因見遊人摩肩接踵,便不肯和她一起去。只留在林夫人的身邊。

  ☆、61第四十七章 下

  皇帝也帶上樓蘩和太子微服來賞春了。

  皇帝有此逸興,自然是因為新近娶到了嬌妻——他也知道樓蘩不同於尋常閨秀,不捨得總令她蝸居在深宮中。加之自己精神漸好,便趁著節氣帶她出宮來玩,順便也幫著她同太子培養感情。

  ……皇帝其實並沒忘記自己娶樓蘩回來的初衷。

  至於太子,他很配合——至少看上去很配合。

  去歲初秋,皇帝忽然說要帶他出門走走時,太子是很開心的——這個年紀上的男孩能同父親一道出門,就沒有不雀躍開心的。何況是太子這種自小缺少父愛的。那陣子他過得十分順心,因皇帝明顯流露出放棄立後的想法,他覺著父親終於要正視他的意願了。

  事實證明他想錯了。

  那一日皇帝勒住馬,遠遠望見樓蘩時,他就已覺出不對來。因情竇初開,他在某些事上漸漸敏銳起來。只看皇帝的眼神心裡便下意識的生出戒備和反感。是以樓蘩近前時,他故意裝作不經意的刺馬上前,意圖製造一場小事故。

  若能令樓蘩受傷出醜最好,若不能就趁勢令自己受點小傷,也足夠給樓蘩添一場不小的麻煩。

  但是林夫人驅馬上前,巧妙的將他中途截住。而樓蘩明顯也看出了他的意圖,卻不曾作色。只笑吟吟的上前與他說話,太子語帶機鋒,半諷半刺,樓蘩卻故意裝傻將他話中尖刺化去,令那對話看著友善又誠懇。最後還邀他去看新出生的小馬駒。

  太子不知不覺就讓她牽引住,差點真奔去看馬駒了。心中又恨又惱,只得罷休,不去理會她。為此皇帝還慡快的大笑了一陣。

  幸而皇帝也沒多表露什麼,隨後月余都沒什麼動靜。太子便覺著皇帝也許只是一時新奇,過後就將樓蘩給忘了。

  可隨即他便又聽說一件事。

  說 七夕頭天夜裡,宮妃們捉喜蛛織網乞巧,順便對賭——宮裡一向是流傳有這樣的說法的,七夕夜裡誰家蛛網密密結,必有喜兆從天降。宮裡的喜兆,自然就是皇帝的 寵幸——恰她們互相對賭調笑時讓皇帝給聽去了。回殿之後,皇帝一時興起,便令人捉了只喜蛛納在錦盒裡。這顯然是要送人的,宮妃們都悄悄的盼著收到的那個人 是自己,結果似乎是誰都沒收到。

  太子當即就明白了——她們顯然沒有收到,因為那錦盒喜蛛送到了宮外。

  收到的人必然是樓蘩。

  太子沒有再鬧起來。

  畢竟為了這件事他已同皇帝鬧了許多次,動靜也都很不小。若皇帝真的疼愛他,對他的母親有所懷念,便絕對不會再立皇后。若反之,縱然他再怎麼言辭激烈的反對,又真能動搖皇帝的決心嗎?

  是以這半年裡太子壓抑著自己的心情,不曾表露出任何不滿來。

  只偶然在皇帝跟前流露出難過和惶恐——皇帝心疼他,大約也是真有些愧疚,待他反而寬容起來。

  可這並沒有令太子覺著好受些。

  如今他已有了後娘,皇帝便也不再只是他阿爹。

  且皇帝分明就是更寵愛樓蘩些,日後他必得學會在他阿爹跟前保全自己,不能再肆無忌憚的表露真心、惹惱他阿爹了。

  他終於再沒有可以全心信賴仰仗的人。

  ……這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陪著皇帝和樓蘩慈孝恭謹的說了一回話,太子只覺心中煩累。不經意間自觀柳台前望向水濱,便瞧見有少女捉一把白茅糙歡舉著奔跑自柳堤上過。堤上何止千人,熙熙攘攘如截水而過的洪流,可他依舊一眼就看到了她。

  便如水墨山水中那不經意塗上的一抹桃花紅,鮮明亮眼,輕易就奪去了他的注意。

  ——趙雁卿。

  太子想,這可真是冤家路窄,狹路相逢。

  他便對皇帝說,要去為繼母折一枝山杏花。

  兒子有此孝心,皇帝自然要成全。便慈祥頷首,笑道,“去吧。”而他的繼母關切道,“水濱糙滑,讓人仔細跟著,小心照料。”

  太子只一笑,道,“謝母后關懷。”

  太子要下去折杏花,自有便衣的侍衛悄無聲息的驅散人群,陳設路禁。免得令遊人衝撞了他。遊人多了,不可能悉數攔住,似雁卿這般一看就無害的小姑娘便在放行之列。

  雁卿越走便覺行人越少,心裡也在疑惑——此處分明景色更勝,怎麼人都不來。

  然而略一打量,便被風景吸引去了注意。灞河沿岸漫天漫地都是柳絮,那柳絮當風,宛若飛雪——卻是一場暖而香的春雪。那春雪裡山杏花嬌俏明媚的盛開,燦若煙霞,芳香野而淡雅。春光也好,水天一色,剔透蔚藍。

  唯一不好的是,那杏花開在山石之間。遠遠的看著,還以為自己是能攀折到的。可近前來便又遙不可及了。

  雁卿便回頭去找墨竹她們,想等她們追上來,好翻上眼前巨石,摘那石上之花。

  誰知墨竹沒找著,先看到了太子大魔頭。

  怎麼又又又是他!這就是雁卿此刻的心聲。

  雖如此,也還是要乖乖的行禮。因上回被他批判過稱謂,雁卿便咬得清脆響亮,道,“‘太子殿下’,您來了?”

  太子盯著她的目光陰鷙如鷹隼。

  雁卿就一愣,小心的戒備起來——她見識過他的喜怒無常。可自那迴蕩鞦韆之後,他們不是已和好了嗎?

  雁卿心裡,太子就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老虎。因年少,似乎是十分可愛無害的,可這改變不了他是一隻老虎的事實。他獨自舔舐傷口流露無助時,雁卿會忍不住上前順順他的毛,想令他好受些。可若他露出利爪尖牙,雁卿也必然轉身就逃,不待絲毫留戀的。

  ——太子畢竟不同於元徵。縱然元徵兇狠抗拒時,她也會竭力靠近他好令他平靜下來。因她知道,七哥的內心是柔軟的。可對太子,她卻沒有這麼愚蠢的善心。

  雁卿便試探著退了兩步,因元徵攔在她的歸路上,她還得找好了逃跑的角度。

  逃跑前,到底還是又問了一句,“你怎麼又發脾氣了啊!”

  太子其實已十分擅長偽裝。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在雁卿跟前他卻連一個溫柔的假笑都做不出來。

  毋寧說,他就是想在她跟前肆意的發泄——似乎也只在她跟前才能不計後果的發泄出來。

  太子就冷笑出聲,“是啊,我怎麼就又發脾氣了?你不妨去問問你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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