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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卿初時還恍若未覺。

  她與這些閨秀們原就不十分親近,自然不會湊過去和人說話。也只領著月娘和李家姐姐笑談著家中瑣事,因李家姐姐愛她手上摺扇,還一同鑑賞了一會兒。

  她尚未聽聞元徵家的事。雖也疑惑今日怎的來了這麼多人,卻更慶幸——人多分桌,她不必和紀雪、韓十三娘坐同一處了。

  待 到四面目光不時望過來,才略微在意起來。主要還是為了月娘——她這個妹子最在意人的眼光。雖有天生的雅致秀美,奈何年幼體態不足,許多禮儀、舉止做著都略 顯幼稚。不受關注時倒還罷了,旁人頻頻望過來,她便總覺著自己是不是哪裡出錯了。雖與旁人笑談如常,卻已不自覺的去握雁卿的手。

  雁卿為令她安心,再瞧見有人望過來時,就領著她直接上前去行禮寒暄。

  ——林夫人養雁卿從不藏在深閨,反而要令她多見人識物。雁卿自己也是三五歲時就隨林夫人出門會客了,倒不是林夫人不疼月娘,才故意帶她到人前被挑剔。

  因此雁卿在人情世故上雖十分的不機敏乃至愚鈍,卻也從不怵場。

  她主動去與人寒暄,旁人又對她十分在意。不過三言兩語,就將話題引出來了,“妹妹不知道王府上發生的事?”

  ——都覺得雁卿與元徵親近,原以為她必定洞若觀火,誰知她竟一無所知。可見她和元徵的關係也不是那麼親密無間。說話的人便油然而生一種優越感,就半炫耀的將自己所知巨細無遺的說給雁卿聽。

  雁卿聽了心裡只是震驚。

  這兩個月里她也頻頻與元徵通信,可元徵只說令人開心的事,不曾有半句提及自己幾乎遇害。而雁卿竟也沒察覺出他有什麼不對來。

  可元徵真就瞞得這麼不著痕跡嗎?

  雁 卿便記起,將水墨送給她時,元徵望著她的目光里分明有些更深的東西藏著,她其實覺出了他有心事,可並沒有去深究。因為彼時她心裡也有事瞞著元徵。後來一直 不能同元徵碰面,她其實也是暗暗鬆口氣的。因她怕元徵知道她一直和謝家三哥哥有往來。能不見元徵,她便沒那麼心虛。

  再後來她又擔憂起樓家姑姑的處境來,更將元徵放在一旁了。

  可就在她自以為得脫的時候,七哥竟然遭遇了這種危險。

  雁卿心中自責,一時默然不語。

  她不擅長糾結,雖依舊想不透徹,卻已做出了決定——她得去見一見七哥,就算什麼也不能做,至少也要在這個時候陪在他身旁。

  她便起身對月娘道,“我要去找七哥,你一起去嗎?”

  月娘喉嚨里的話就這麼哽住了。

  她是想將雁卿留在身旁的——那是她的阿姊,也是她在這裡唯一可依賴的人。

  月娘心裡其實怕得厲害,畢竟上一回來慶樂王府,她才無緣無故的被人鄙薄過。人言可畏之處猶甚於刀劍,侮辱的言辭能從內里摧毀一個人。其實她比元徵更需要雁卿,雁卿也說會留在她身旁——畢竟她們才是親姊妹啊。

  可顯然雁卿不能體察她的恐懼,此刻雁卿心裡元徵更重要些。

  ……旁人總是靠不住的。

  月娘便努力的令自己端莊沉穩起來,不肯流露出卑怯畏縮的姿態來。

  她輕輕的抽出手,對雁卿說,“我不去。阿姊去吧,我不要緊。”

  雁卿便托李家姐姐照看月娘——太夫人是李家姐姐的親姑婆,月娘養在太夫人膝下,本身資質也極秀美出眾,李家姐姐本就對她另眼相看。自然應得十分慡快。

  倒是對雁卿丟下自家姊妹在旁人家亂跑的事頗為不悅。不過雁卿素來行事痴頑,林夫人又放任她,李家姐姐便也不願開口管教。就只道,“記得要先問過表嬸再去。”

  元徵此刻必然在外席和慶樂王一道宴客,雁卿當然不會對林夫人說她要去找七哥。便只說想去蘭雪堂看書。

  她是覺得,七哥宴飲的間隙若想歇一歇,必定會去蘭雪堂。也沒什麼理由,就是直覺罷了——在元徵身上她的直覺往往很準,便如人說的“心有靈犀”,也未嘗不是自幼就養成的默契。

  雁卿從席間離開,只令兩個丫鬟跟著,便往蘭雪堂去。

  才不過兩三個月罷了,就已錯過了春光。滿園桃李之花盡數凋謝了,到處都是蓊蓊鬱郁的淺碧深綠。低處灌木間悄然綴滿青果。高處樹蔭飽滿濃郁,無風自搖曳。那薄而寬或窄而長的葉子交錯相摩,遠遠近近的輕響如錯落涌動的海cháo,無有止息。

  雁卿便走在斑駁搖曳的光影與樹海間。

  她想,若見了七哥,該對他說些什麼?

  ……大約就只能安安靜靜的陪他喝一盞茶吧,對了,還可以再送他禮物。他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這總能令他略開心些吧。

  有人闖進視野中時,雁卿尚無被阻攔的自覺。

  她也只在為安慰元徵而努力思索的間隙里分出一脈心神,不經意的想,那雪貓似的胡服少年似乎是個熟人。

  片刻後那少年便一抬手臂攔在她的面前,開口便質問,“你怎麼在這裡?!”

  雁卿才驟然回過神來。那少年做胡服打扮,雖年少,卻已十分挺拔,皮膚如月下堆雪般潔白。一雙金褐色的貓眼正帶了微燒的怒意瞪著她,仿佛她做了多麼令人惱怒的事似的。

  可不就是個熟人麼!

  雁卿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般,全身都炸起來了。下意識就露出敵對戒備的表情來,退了一步。

  ——畢竟上回見面,難得對他生出些親近感來,就被他痛罵“輕薄”、“蠢材”。雁卿對他是半點好印象都沒有了。

  不過,見過他脆弱悲傷的模樣,也確實已無法再將他當作初見時那個歹毒殘虐的魔頭看待了。

  先下意識的頂回去,“我怎麼就不能在這裡!”片刻後想到太夫人和林夫人的教導,才又不情不願的老實起來,補充道,“我隨阿娘一道來赴宴的!你不也在這裡嗎?”

  ☆、56第四十四章

  元徹這一日來,也是為了給元徵慶生。

  作戲而已,誰還不會?橫豎以他的身份地位,屈尊前來就已是莫大的恩典了。

  只不想竟會在這裡碰見雁卿。

  元徹那雙貓眼微微的眯起,隱隱有暗火在燒——他記起來了,他頭一回遇見雁卿就是在慶樂王府上……這半年裡他統共來了兩回,就遇見雁卿兩回,還有他沒遇見的時候呢?

  元徹很討厭元徵。不需要旁的緣由——皇帝待元徵比待他溫和。

  他印象里元徵惺惺作態、虛偽陰險,總要在他防備不到時奪走需要本該屬於他的東西。

  他阿爹是這樣,雁卿也未必不會……

  他的聲音里不覺就藏了一股陰冷,“你和元徵很熟?”

  雁卿覺得這位太子殿下管得未免太寬了。她和七哥熟不熟,憑什麼要說給他知道?

  就道,“也不一定非要很熟,才能來為他慶生吧。你和七哥就很熟嗎?”

  元徹跟他當然很熟,不過他更在意的卻是,“你叫他七哥?”

  “大家都叫他七哥……兒。”

  她逞強的挑起尾音來,可那語氣里的親昵是瞞不了人的。她的叫法和旁人都不同——毋寧說那是專屬於她一個人的叫法,旁人若也這麼叫,不是太刻意,就是太呆板。唯有她叫著才親切又嬌俏,軟軟的戳到人心裡去。

  元徹目光就又陰了一分。他說,“哦……”片刻後又揚眉望她,目光幽深的,“你叫我什麼?”

  雁卿噎了一下,片刻後才示弱道,“太子殿下。”

  “不對,你不是這麼叫的。”元徹卻立刻就否決了。

  雁卿就抿了抿唇——她覺得元徹真的是很多事,他們又不是很熟,統共就見了這麼三四回。怎麼稱呼還不行?所謂的稱呼,叫出來知道是在叫你,不會錯了意不就可以了?

  “你從來都沒叫過我。每次要麼就省了,要麼就不情願的叫一聲‘你’——你還真敢啊,對我這麼不敬。”

  挑刺——這絕對就是挑刺。

  雁卿憋了一肚子氣,偏偏又不能對他發出來,就又忍著叫了一聲,“太子殿下——以後我恭敬的這麼叫您,這總沒錯了吧?”

  “憑什么元徵是七哥,到我這裡就是太子殿下了?”太子比她還生氣。那聲音陰陰的,卻又刻意平緩著。就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莫非他比我還親近些?”

  雁卿:廢話啊!

  可她不能這麼頂回去,就沉默不語。

  元徹又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說道,“我的師父是你的父親,我的姑婆是你的祖母。元徵和你又是什麼關係?”

  雁卿幾乎要脫口而出——她和元徵打從記時前就已認得了,可元徹露面就把她妹妹打了,這也能比?

  到底還是忍住了,只閉緊了嘴不肯出聲——她能隱約察覺出元徹對元徵的敵意,直覺她若在這會兒表露出對七哥的親近來,只會給七哥添麻煩。

  “你可還記得我叫什麼?”太子又刻意柔和了聲音,誘導道,“頭一回碰面時我就告訴你了。”

  他一提那回碰面,雁卿整個人都繃起來了。越發覺得他聲音虛偽陰滲,就和當日他逼迫自己跪著時,上前虛作友善時的聲音一樣可怕。

  可她記性到底還是不差的。也是好學使然,因那日元徹念了一句詩,他一問雁卿就下意識的就努力去回想了。

  雝雝鳴雁,旭日始旦。太子他叫阿雝。

  她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的境界,一旦想起來,眼神立刻就透露出“想起來了”。

  那轉折立刻便被元徹捕捉到了。

  雁卿心裡不知怎麼的就很負氣——為自己竟然真記住了這個名字。雖則她也不明白這點小事究竟有什麼可生氣的,可對上元徹倏然轉晴,期待和喜悅幾乎要滿溢出來的眸子,她就是很不甘心。她覺著元徹似乎是會錯意了,且是往十分自以為是的,頗不美好的方向上會錯了。

  元徹顯然在等著她叫出來,雁卿就說,“先生說要為尊者諱。太子殿下的名字不能亂叫。”

  “我准許你叫。”元徹飛快的就說,“你就叫我雝哥哥,我還是叫你雁卿妹妹——”他就輕輕的叫道,“雁卿妹妹。”

  雁卿說,“我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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