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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林夫人何嘗不想和雁卿講道理。

  只不過樓家這件事,證據確鑿,是非分明。雖十分沉重,卻反而易於解說。慶樂王府上的事卻摻雜不清,難以宣之於口。

  林夫人也只能提點雁卿,元徵並不如她所見所想的那般溫柔純粹。

  也是理所當然——畢竟是元世子的兒子。當年元世子憑藉權謀和心術,以弱冠之齡為至尊之人出謀劃策,周旋在權jian與忠良之間。縱然是把持朝政十餘年、老jian巨猾如雍王者,也一樣敗落在他的手上。他的兒子能同尋常少年人一樣嗎?

  並不是說元徵不好。只是林夫人心裡的好少年,還是該更明澈純淨些。

  似元徵這般早早的褪去年少天真,比大人更心計深沉手段老辣的,就難免就令人敬而遠之。

  這樣的少年縱然再如何的驚才絕艷,也是不適合雁卿的。

  ——林夫人明白自家閨女的品性,雁卿信重一個人時必是全心全意,毫無隱瞞的。可你能指望元徵這樣的少年對雁卿坦誠所有嗎?只怕縱然他肯坦誠,林夫人也要擔憂他坦誠出來的東西,會妨害到雁卿的心性。

  林夫人還是希望雁卿聽了她的話,多少能對元徵有一些防備的。

  五月二十七日,元徵的生日。

  民 俗素有五月是“惡月”、“毒月”的說法,此月諸事不吉。又有九毒日之稱,端午在九毒之首,二十七正在其尾。元徵生在惡月毒日,不吉利中的不吉利,若在民 家,只怕出生時就溺死了。縱然是在慶樂王府上,他的祖父和母親都不信這些荒誕之說,他也依舊為此受了不少詆毀。“天煞孤星”的名號,與之也不無相關。

  不過他到底是元世子的遺腹子。年幼柔弱時也就罷了,如今漸漸長成,才華人品都秀出於眾,且又不比當年孱弱姿態,已顯然是有壽數能活到繼承父祖輩的富貴那天了,誰還沒臉色的再提“天煞孤星”之事?

  反而要改口說他是“幼時罹憂而天不絕之,必有後福”的,是孟嘗君那樣的命格。

  元徵處之泰然,年幼時被人說“天煞孤星”時如何沉默,此刻人人吹捧時依舊如何沉默。

  只在這年五月二十七日廣發請柬,大張旗鼓的慶生起來。

  這未嘗不是個嘲諷——不是紛紛改口說他是有福之人了嗎。好啊,那就在惡月毒日來給他慶生吧。

  於是這年諸事沉寂的月份上,長安難得一見的熱鬧了起來。

  雁卿自然是真心來給元徵慶生的。

  這一年的壽禮倒是現成的——她的摺扇終於做出來了!剖翠玉竹片為骨,裁雪白絲絹為面,央求女先生給題上水墨字畫。做成之後一骨一骨展開來,字畫徐徐而現,頗有雅趣。且與團扇一樣的好用。

  先做了四柄,太夫人和她阿爹阿娘每人一柄。剩下那個原本是要給謝景言的,結果讓鶴哥兒瞧見,當即就順進自己口袋裡了。雁卿跟他追打了半天,不但沒討回來,還賺了個“小氣”的評價。連太夫人都替她抱不平了。

  後頭就又做了四柄,鵬哥兒、月娘、謝景言一人一柄。剩下的那柄當然就是給元徵的。

  扇子做好了,又想起來,這還是元徵頭一回正兒八經的慶生,不比往年。雁卿就又用小胖手握著筆,跪坐在書案前端端正正的寫了一張賀帖。她的字依舊沒練出來,圓滾滾的糊成一團,看著雖也十分有意趣,可顯然是頗不雅觀的。

  雁卿就舉著帖子左看看、右看看,扭頭問月娘,“其實也沒那麼丑,對不對?”

  月娘:……

  雁卿就把月娘的無語當默認,自欺欺人的、心滿意足的將帖子一闔,完工了。

  “重要的是心意——心意。七哥會懂的!”

  元徵確實是懂的。翻開帖子看到雁卿那筆丑字,不由先會心一笑。讀完了依舊不忍收起來,便摩挲著翻來覆去的讀。

  區區十來個字罷了,再怎麼去細讀,又能讀出多少東西來?到最後也只是令自己悵惘煩亂罷了。

  ——他並不是什麼雲淡風輕之人,反而比常人慾求更多更深。自幼就不曾滿足過。只是他比旁人更早明白世故人情,知道你越迫切想要時,旁人便越居貨待沽。便素來都不愛表露真心,只做出對什麼都不甚在意的模樣。

  也只對雁卿,他才會說出“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這種話。因他知道雁卿待他毫無保留,凡他索要,她便給予。他們之間是無需隱瞞、謀奪的。

  可所謂貪得無厭便是這麼回事。他想從雁卿身上得到的,永遠比她給的更多。

  甚或該說,他其實是暗暗的想過的,若雁卿只是他一個人的便好了。

  上回在演武場上,他已失態干涉起雁卿的交遊來。那時他就明白自己越界了。

  雖雁卿依舊順從了他——可她生性愛自在,一旦被迫俯就他的事多了,只怕漸漸就不愛和他來往了。

  所以自從演武場上回來,兩三個月來他一直刻意的壓抑著自己,不使自己過多去干涉、追迫雁卿。

  他只想在雁卿面前做出她喜愛的大度、淡泊的模樣,免得令她生出戒備、疏遠之心來。

  可他天性就不是這麼淡泊的人,壓抑久了,只越發令自己煩躁渴求起來。

  幸而總有些旁的事要來分去他的精力。

  #

  元徵的慶生宴上確實來了不少人。連皇帝知道慶樂王府要擺酒,也賞下墨寶來為元徵添彩。

  其實一個十二歲少年的生日有什麼值得大張旗鼓的慶賀的?

  還不是因為元徵的身份?自元世子歿後,慶樂王府便漸漸淡出世家交際的圈子,已有十餘年沒什麼動靜了。世家大族韜光養晦可不是為了就此沉寂下去——也確實到了慶樂王將他家新長成的兒郎引薦給世人的時候了。

  又有皇帝為之張目,朝野上下便都擦亮了眼睛,紛紛等著看元徵的初次登場,看他是否真正繼承到其父的才情和風華。

  ☆、55第四十三章下

  這次宴會便出乎雁卿預料的盛大,長安勛貴、豪門幾乎悉數到場。光招待女客的席面就鋪排了整整兩殿,不少平素養在深閨不大出門的嬌客也都露面。雁卿入席後,打眼一望,竟有大半女孩兒是她不曾見過的。

  主母們既然帶了掌珠出來,自然就不吝誇耀。正各自攀談著,不時令如花似玉的女兒上前與長輩相見。世家女自然都養得極好,容止秀雅,談吐妥當。一時間滿殿的衣香鬢影,輕語淺笑。卻也繁而有序。

  這樣的場面難得一見。

  便有人悄聲私語,“這光景不像七哥兒慶生,倒有些像當年九叔當年選妃了。”

  又有人輕笑道,“世孫也十二歲了,可不轉眼就到娶妻的時候?你當他們都沒打主意呢。當年說人家是‘天煞孤星’,避之不及,這會兒又上趕著湊過來,真是人情冷暖……”

  “此一時彼一時。”另一人道,便壓低了聲音,“七哥兒‘天煞孤星’的名號,是有心人故意栽贓,不是真的。”

  “這倒不曾聽說——不過也早覺著這名號頗有些古怪。元世子去世時他還在娘胎里,都能說是他剋死的。其餘韓太尉夫婦、慶樂王妃……縱然不算長壽,可也都過了知天命之年。正經該預備後事的時候,怎麼就怪到他身上了?”

  “我也這麼想來著,還是前日聽了消息才明白過來……你就沒瞧見這席間少了什麼人?”

  便有人四面一掃,略思忖片刻便恍然大悟,道,“你是說——”

  另一個就心照不宣的點了點頭,道,“可不就是他麼。”

  “要是他做的,還真不奇怪……當年外子就勸過慶樂王,說侄子有侄子的養法,嫡子有嫡子的養法。非要將侄子當親生的嫡子來養,遲早養出他的非分之想來。到底還是讓外子言中了。就是委屈了元徵這孩子,白白背上克父的名聲,受了這麼多年的排擠。”

  “可 不止是排擠——這些年我們府上錢糧出納、人事調度都由他管著。七哥兒在府上時,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簡直就是數著日子在活。誰知離開府上去渭南守了三 年孝,竟康健如常人了。回來後九嫂就多了個心眼,令七哥兒分灶出來,一應飲食花銷都不從府上走。就這還躲不過呢。前陣子,王爺賞下櫻桃蘇,結果讓給手笨的 小廝給打翻了。恰七哥兒抱回只兔子來,便讓那兔子吃了——誰知不過歇個晌的功夫,那兔子就悄無聲息的僵死了。這才知道府上有內賊,追查起來。”

  “呀!這可真是喪心病狂。養條狗怕都比他知恩些!”

  “可 不是麼!這一追查,就枝枝蔓蔓的將他做下那些事悉數牽扯出來。才知道這些年他竟一直想害七哥兒,好取而代之。王爺讓他傷得心灰意冷,隨七哥兒發落他。七哥 兒顧念王爺養他一場,還想著留他一命,遠逐出關外就罷了。不成想白上人在皇上跟前提了一筆……到底留他不得了。”

  兩個人就各自感嘆了一回,其中一個又道,“可真是又毒又蠢,莫非他以為毒死了世孫,人就查不到他身上去了?”

  另 一個道,“我也有此疑問呢——還是白上人說,凡毒藥都有劑量,能毒死兔子的劑量用在人身上,大約就只是令人變得孱弱多病,看不出明顯的跡象。可天長日久的 在體內積聚起來,人遲早要不治而亡,還不易追查出原委來——若不是這回七哥兒趕巧抱回只兔子,只怕還要繼續受他的毒害呢。”

  她們雖刻意壓低了交談聲,卻並沒有避開人——這樣的消息總是傳得飛快,何況慶樂王府這兩個月來的風聲長安城中多有耳聞,對細節原委都十分好奇。見有人說起,紛紛留神細聽。

  待開筵時,已人人心中有數。

  這 消息不可謂不驚人。這十餘年間,提起元徵人人想到的都是病弱與命硬,誰知這兩樣竟全是小人暗算。且還不是尋常小人——慶樂王善待年幼喪父的侄兒,一應起居 待遇都比照嫡子。到頭來卻被反咬一口,差點連僅有的血脈都被害死。怎不令人警醒?又慶幸到底邪不壓正。元徵雖年幼,可一旦發難,就能將堂叔十餘年的經營一 朝拔除,可見心性果決,也不是平庸之輩。

  雖不表露出來,卻也有許多人懊悔不曾在元徵落難時慧眼識之。此刻雖來得及錦上添花,到底還是落於人後了。

  便都不自覺的便看向林夫人和雁卿。

  誰不知道雁卿與元征自幼交好?彼時人還笑他們是“痴兒配煞星”,此刻則有些暗恨偏叫個痴兒得去先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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