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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後十年裡,大樓氏就一直都在策劃要顛覆樓氏一族。

  所幸大樓氏有兩個不輸男兒的聰慧侄女,且她自己也不是尋常女子。姑侄三人齊心協力,漸漸將家業做大。

  早些年誰不覺得,大樓氏姑侄日後還是得靠樓氏一族奉養。可日漸一日的過去,最後反而是樓氏宗族多仰仗大樓氏的周濟。

  至於樓氏一族何以漸漸入不敷出,竟要從大樓氏手頭周轉,其中自有一段故事。

  總之大樓氏給宗族的錢,那也不是白給的。如今樓氏一族大半的田產地契,已都押在大樓氏手上。

  連田地都要押給別人了,還拿什麼來養兵?

  樓氏宗族初時也並不在乎——大樓氏姑侄三個都是女人,女人的產業做得再大又有什麼用?實在控制不住時,只需將人往外一嫁、東西留下充公,就只剩下族內分贓需要爭執了。

  但是很快,樓家就意識到事情沒有這麼容易。

  ——大樓氏不肯出錢了。不但不肯出錢,還開始討債。

  樓家猝不及防。

  世家私兵有些是自家佃農,平日耕耘,戰時披甲。可也有一些專門訓練來打仗,不做農活的。這些人人數可能不多,卻都是保家護身的精兵。不能以農事養之,自然就要給他們餉銀。他們也都有家小要養活,欠餉久了,只怕就要譁變。

  說是人數不多,可總也有數百上千人。餉銀和口糧加起來,並不是個小數目。

  樓家發現自己養不起他們了。

  這個時候他們自然想盡辦法也要從大樓氏身上榨出錢糧來,偏偏大樓氏油鹽不進。說不出錢就不出錢。

  樓氏宗族這才慌亂起來。

  不過大樓氏姑侄三人也不好過。

  樓蘩的妹妹差點被送進宮去便是其一。大樓氏不肯交人,樓家竟派兵闖進去強搶。

  幸而大樓氏也不是吃素的,知道來不及躲避,就在正堂擺一套案幾,一套十二疊的白屏風,一個人坐在那裡焚香看書。她本生得極美艷,修眉鳳眸,眸光惑人。偏偏臉上疤痕極醜陋可怕。容貌便有一種妖異的凌厲。

  背後屏風也隱約可見刀光劍影,仿佛會有妖魔應召而來。

  身經百戰的精兵在她跟前也不敢妄動。再想起她當年對著雍王世子時的烈性子,越發心生畏懼,竟都不敢近前。

  樓蘩姊妹才能趁機自後門逃跑。

  那之後雙方的衝突便明面化。樓家說“子婦無私產”,大樓氏姑侄三個都是女人,她們就不能有自己的產業,那都是樓家的。

  ——這年代雖有女戶之說,可所謂女戶其實也差不多就是絕戶。像樓氏這樣的大家族,家中無男丁的戶口早就被宗族吞併了,哪有什麼“女戶”?樓家族老們說的也沒錯。

  大樓氏就說,有能耐就來取。

  ——她這個女戶可是當今皇帝欽定的,宗族若敢吞併了她,還能容她走到今日?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樓家掏不出大樓氏的錢來,便去搶田。將許多佃戶告上大堂,說他們私吞主人田地。又雇了許多市井流氓每日裡去騷擾大樓氏,就在她家門口搭戲台子敗壞她。今日說她嫁人,明日說她偷漢子。還有一回差點就闖進去搶親。

  大樓氏深宅緊鎖,自有下人去幫她驅散。但是赤腳的不怕穿鞋的,那些流氓打不過就跑,換個地方繼續敗壞你,也是很惱人且煩人的。

  待樓家派私兵明著去她名下的商鋪去打砸劫掠時,大樓氏也只能將店鋪一關了事。

  這些都還罷了,最可怕的是,宗族內擅自給她們安插了許多罪名。一旦她們落到宗族手裡,定然是被私刑處置的下場。

  所謂的宗族,是有權力這麼處置族內女人的。大不了不殺了她們,將她們終身監禁起來。旁人想為她們撐腰都沒有立場。

  樓 蘩在一旁看著,終於意識到,大樓氏當初不肯和樓氏決裂,其實是失策了。不過她倒也能理解大樓氏的想法——因不曾決裂,樓氏宗族對大樓氏的戒心便很低,這才 輕易落入大樓氏的布局裡。且若她們姊妹招贅女婿,生下子女來,她們的孩子是有望成為樓家日後的宗主的。畢竟曾經是成國公的東西,比起毀掉它,大樓氏還是更 想奪回它。

  只是太艱難了。

  樓蘩意識到,靠錢終究無法將樓氏這樣的家族擊潰,她們還需要權勢。否則這麼長久下去,先撐不住的定然是她們姑侄三人。樓蘩一直沒想過自己會為了聯姻而嫁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但她最終還是妥協了。

  這也就是她想和趙文淵說親的初衷。

  但樓家已和大樓氏撕破了臉,怎麼可能放心樓蘩嫁到燕國公府?

  憑趙文淵的家世,若大樓氏將產業全部拆賣變現,都陪嫁給樓蘩帶過去。樓家難道真有能耐奪回來?

  是以樓家鐵了心一定要破壞這門親事。這才不惜重金收買了樓蘩身旁僕人,弄到樓蘩的行蹤和馬場別墅的布局,雇了強盜前去劫掠騷擾。西山馬場和樓蘩本人就是給這些人的獎勵。

  計策本身粗暴歹毒,卻又簡單有效。一旦樓蘩出事,只怕大樓氏就先要從精神上被擊垮了。縱然計策沒成,也可栽贓到強盜身上去。且傳到趙家耳中,只怕趙文淵就得先考慮考慮樓蘩是否貞潔。

  可 惜他們漏算了兩件事——其一,那天偏偏謝景言帶著杜夫人、趙文淵帶著雁卿去挑馬。趙、謝兩家私兵,哪裡是幾個強盜能對付的?結果反被擒拿。其二,此事不知 怎麼的被一個樓家族長的小兒子知道了,他垂涎樓蘩美貌已久,因怕被別人先得手,自己趁著夜色親身上陣,且被趙文淵給拿下了。

  當著林夫人和趙文淵的面,樓蘩將這些話一五一十的和盤托出。

  趙文淵臉色很不好看,許久也沒有說一句話——樓蘩雖沒有直說,跟他說親完全就是為了藉助他家的權勢,可趙文淵如何聽不出來?

  其實世家婚姻,誰能免俗,不去考慮對方家世的呢?但趙文淵就是很受傷。

  他 自己也說不大出這種感覺來。就好比他明知娶了樓蘩就是娶了個大麻煩,日後不但沒岳家相助還多了個仇家來砍他也依舊想娶樓蘩一樣。他就是不希望樓蘩是因為他 有利用價值才嫁給他的,他希望哪怕自己是個白身還窮困潦倒,嫁給他樓蘩得不到半點好處說不定還有害處她也依舊想要嫁給他。

  對了,是兩情相悅——他希望他和樓蘩結成眷侶只是因為兩情相悅,而不為了旁的任何理由。

  送樓蘩離開時,兩人都沉默不語。

  遊廊起伏延伸,景致一重又一重的變換。最終在他們相遇的那個拐角,樓蘩停住了腳步。

  她依舊淡然。縱使山眉水眸天然含愁,仿佛內有一段欲訴還休的衷腸。但趙文淵看得出來,她就是很淡然,懷抱的是一種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心態。

  果然就聽樓蘩問道,“趙將軍生我的氣了?”

  趙文淵是有些中二病的。中二病的青年脾氣都是有些梗的。他也直言,“沒什麼可生氣的。你有難言之隱,瞞著我情有可原。可我難免也會有些不快。”

  樓蘩一笑,嘆道,“趙將軍是實誠人。”許久的沉默之後,她才又望向他,問道,“我們日後……還能再見面嗎?”

  趙文淵就有些氣結,道,“自然是能見的——可你若不想見時也不必勉強來見。”

  樓蘩就又垂首,道,“哦。”

  趙文淵就又說,“他們也不只是你一個人的仇人——非選我去馬場的時候劫掠,已是得罪了我。所以不論你讓不讓我管,這件事我都要管到底。你也不必覺著有什麼負擔,日後我做的,都是為我自己出氣。”

  樓蘩不覺就又莞爾一笑。

  趙 文淵越發負氣,可見她眉目柔婉,淡然含笑的模樣。終究還是無法和她計較。只嘆了口氣,說,“……我還是覺著你過去那樣最好。想做就去做,不想做的就不做。 人最不該背叛的就是自己的心。何況你根本不必為了什麼目的嫁給我,我待朋友故交一向也都盡心竭力。不是說非得你嫁給我我才幫你的。”片刻後又有些黯然,他 畢竟還是喜歡樓蘩的,可是——“你非那麼想,反倒令我難過了。”

  樓蘩沉默了片刻,復又仰首,輕輕的眨了眨眼睛,道,“小哥哥,我沒大聽清楚,適才你是說不想娶我了嗎?”

  那聲音並不曾刻意的嬌媚,甚或該說是乾淨無辜的。只帶了一絲委屈,就像水裡那滴融開的墨,一行牽牽繞繞的撓在趙文淵心口上。

  趙文淵全身的血都涌到臉上,下意識就捂著鼻子退了一步。指著樓蘩道,“你,你這人……”

  樓蘩輕輕笑著別開頭去,仿佛什麼也沒說過一般,略一屈身,道,“趙將軍,我告辭了。”

  ☆、53 第四十三章 上

  送走了樓蘩,林夫人獨自在花廳里坐了一會兒。

  雁卿邁過門檻進來時,林夫人才回過神。

  外頭日光明耀,樹蔭繁密飽滿,搖曳時滿院子都是窸窣的聲響。斑駁光影令人眼花。她家大姑娘也不上前,就靠著花廳的木格扇月洞門向她屈膝行禮。

  因日頭太明了,林夫人便令丫鬟們放下竹簾。招手令雁卿過去。

  雁卿垂著頭上前去,全無平日裡活蹦亂跳的精神頭。林夫人便略有些心疼。

  將她攬過來,就抬手撫了撫她的額發,道,“月底就是元世孫的生日了,世子妃開筵,你去不去?”

  雁卿這才提起些精神來,道,“要去!”

  林夫人便笑了笑,又道,“紀家是世子妃娘家親戚。你若要去,可就得和紀雪、韓十三她們同桌而坐了。又是元徵的喜慶日子,她們若和你搭話,你便不能太虎著臉不理人。這也能做到嗎?”

  雁卿就糾了糾眉頭,道,“可若她們又說阿娘的壞話呢……”

  林夫人就嘆了口氣,道,“那你就斟酌著處置——只記著一件,有時你做對的事,得到的也未必是好的結果。問心無愧不一定就過得舒坦,更不一定就會討人喜歡。”

  雁卿卻並沒有驚訝,眸光漆黑寧靜,仿佛早有料想,只不過此刻才得到確切的答覆一般。

  也只有略微的失望罷了。她就垂眸,道,“我知道。”

  林夫人有問她飲食起居,和她說了一會兒讀書彈琴。略無話可說了,才讓人送她回慈壽堂去。

  雁卿牽著丫鬟的手,將至門前了,又回過頭來。仿佛已猶豫過很久,輕聲問道,“阿娘,樓姑姑不能再做我三嬸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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