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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他媳婦兒懷上娃,三令五申他戒菸,抽多少年了,一時半會兒怎麼戒掉,實在忍不住了就偷偷抽一根過嘴癮,上床睡覺前一定去刷一遍牙,或者直接在單位抽,煙盒洋火從不往家帶。

  今晚抽得最凶,也不能幹抽姚大勇的,回來奔喪前,方知行特意裝了兩包牡丹,眼下拆了分遞給大舅哥、連襟、妹婿等喊不上名字的親戚。

  “這啥煙?抽著真夠勁兒,是大前門不?”說話的是韓念念二堂哥。

  “大兄弟,你可看清楚了,這是兩塊多一包牡丹,大前門才多少錢?!”

  “大前門八毛五!”

  是男人多少都有個攀比心,單看穿著,多少能猜到這姑爺不是個簡單的,又見他說話行事不似農村人直白粗俗,心裡說不上啥滋味,竟不約而同的起了排斥念頭。

  方知行不傻,多少能聽出來他們講話夾槍帶棍,一時有些無奈,剩下的一包煙也懶得再散了,只就近遞給陳衛東和姚大勇,索性其他人以後也不會有多少來往。

  “大兄弟,再給一根嘗嘗唄。”二堂哥厚臉皮過來討煙,抽完兩塊多一包的,再抽自己一毛多一包的大生產,那就下不去嘴了,壓根不是一個味兒!

  人家都張嘴要了,方知行也不是啥摳門貨,正要遞給他,半道上被姚大勇截胡,嘿嘿笑,“剩一根我的了,大舅哥,你還是抽你大生產吧!”

  二堂哥乾笑,只能悻悻坐回去。

  睡睡醒醒,總算是熬了一夜。轉天天還未亮,韓桂娟過來了,就近推推方知行,“小行,把念念她們接過來吧,一會兒該下葬了。”

  方知行沒打岔,忙起身出去解栓樹上的馬繩。

  “大兄弟,不成了,我得家去吃口飯,昨晚喝一碗疙瘩湯兩泡尿就尿沒了,餓得頭髮暈,一會兒抬棺可咋整!”

  陳衛東也跟著跳上了馬車,心裡不住埋怨他姥姥家這邊人摳門,盡想著收份子錢了,不說吃得多像樣,最起碼給人一頓飽飯吶!

  快馬加鞭趕回去,葉蘭英心知他們熬一夜得肚子咕咕叫,早就熬好了稀面粥,又貼了一鍋地瓜麵餅,炒了一盤雪裡蕻,炕上圍一圈,吃得噴香。

  方知行也餓了,大口喝著熱騰騰的稀面粥,胃裡舒服了不少,再看他媳婦兒,雪裡蕻卷在麵餅里,大口咬著,自打懷上娃以後,臉圓潤了不少,整個人比沒懷娃時看著更精神。

  用自己的碗給他媳婦兒盛了碗面粥,“喝點熱乎的。”

  韓念念唔唔點頭,把筷子遞給他換他吃。

  家裡筷子碗有限,兩人共用一雙筷子一個碗,配合默契,匆匆把早飯吃完。

  吃飽喝足了,才紛紛系上麻繩在腰間,趕去韓家村哭喪。

  時下農村沒有火葬一說,宗族裡的小伙兒早挖好了坑,只等下葬這日趕早抬了埋在田間地頭,韓念念跟著大隊伍,從家門口哭送到村頭,被村里年紀大的長輩攔住,不能再繼續送了,一幫婆娘們不約而同發出最後一撥歇斯底里的哭唱,別村路過的行人,紛紛側目,嘴裡不住稱讚。

  這家人,夠孝順!瞧哭得多大聲!

  “娘咧!姑奶奶哭暈了!”

  “快放平!”

  “掐人中,掐人中!”

  “抬衛生站去啊!”

  旁人口中的“姑奶奶”就是韓桂娟,入戲太深,一口氣沒上來,一股腦栽了個大跟頭,腦門也被磕破了皮,嚇得婆娘們慌亂一通,也顧不上哭了,七手八腳把人抬回去。

  韓念念和陳玲跪坐在堂屋的干稻糙上守著,韓大娘兒媳婦沖了碗糖水端來餵上,過了好大一會兒,韓桂娟才算緩過了氣,長長的嘆了一聲,悠悠道,“老太婆作妖半輩子,這下好了,人總算是走了。”

  韓念念還是聽出了韓桂娟話里的失落,跟她們這群打醬油的不同,韓桂娟到底是親閨女,老娘再不好,走了之後,做子女到底還是難過。

  韓念念跟著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下葬好。”

  她話音剛落,陳玲呀了一聲,“壞菜!大勇的鞋我還沒拿給他帶上!”

  韓念念疑惑道,“什麼鞋?”

  “娘,你咋沒跟姐說一聲吶,至少讓她給姐夫準備雙新鞋,下葬之後姑爺的鞋一概不能穿回,得脫了跟棺材一塊埋了!”

  韓念念哭笑不得,還有這習俗?

  韓桂娟直拍腦門,“這兩天這麼亂,還真忘了這茬事兒!”

  娘們幾個正說著話,下葬的人陸續回了,韓家門口燒了個火盆子,但凡下葬回來的小伙兒,都得繞房走一圈,跨過火盆子,再吃一塊自家拿紅薯熬的糖塊,驅了邪才能進門。

  人都回的差不多了,還未瞧見方知行回,韓念念耐不住去路上看,離得大老遠就瞧見方知行和姚大勇兩個,光著腳丫子,褲腿跟插秧似的卷得高一截低一截,頭兩天又稀稀拉拉雨水不斷,這麼走回來,腳丫子小腿上滿是泥巴。

  韓念念還從未見過這麼狼狽的方知行,鬍子拉碴,頭髮被吹得亂糟糟,上衣下擺也從褲子裡垂了下來,再配上插秧的褲腿造型,韓念念沒覺得好笑,只覺心裡泛暖,跑過去接他回來,跟他一起繞房屋走一圈,跨火盆,又捏一塊糖給他吃。

  垂腦袋認錯,“方書記,怎麼辦,我沒給你帶新鞋…”

  方知行遞給她一個“我早就知道會這樣”的眼神,“多大點事,傻媳婦兒,我光著腳一樣能走回去。”

  韓家圍坐不少年輕小伙兒和婆娘,可沒少打趣擠兌方知行,方知行也不以為意,光著腳也自帶了穿鞋的氣勢,講話做事仍舊大方,碰上長輩過來寒暄,禮貌給人散煙。

  韓桂娟管她嫂子要雙鞋,“先找雙鞋給小行這孩子穿上,哪能讓他總光腳。”

  韓大娘笑,“家裡哪還有鞋,自己家穿都不夠了,哪還能找給別人穿…再說給人家穿破的,人家城裡來的也看不上啊!”

  韓桂娟那叫一個氣,差點沒跟韓大娘吵起來。啥叫沒鞋,窗戶洞上曬的不是鞋啊!

  韓念念忙拉住韓桂娟,“算了姑,她給了我也不稀罕,我哥回去拿他鞋了,一會兒就能拎過來。”

  陳衛東騎車回了趟家,車把手上掛了一雙井口鞋,“大兄弟,咱兩腳差不多大,你先穿我的吧,不嫌棄破就成。”

  鞋子有些年頭了,腳趾頭那裡補丁摞補丁。

  能有得穿就不錯了,哪還會再嫌棄,腳上有個遮擋,下午回城裡,一路自行車蹬得飛快,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家,狼狽的樣子把方婆婆嚇了一跳。

  “咋了,小行這是跟人幹仗了?”

  韓念念忙安撫,笑著把情況說了下,聽罷,方婆婆聽得止不住樂呵,“也怪我,年紀大忘性大,早該提醒你們備齊全東西。”

  說話間,趕緊抽開鐵皮爐風門燒熱水,眼見就立夏了,沖個澡也不冷。

  “這兩天估計沒少遭罪,趕緊洗個澡,回屋睡覺。”

  方婆婆很自覺的出去串門子,由著兩小年輕在家折騰。

  方知行堂屋門都沒進,索性大門關上了,直接在廊檐下脫了泥巴褲,襯衫也脫了,只穿了背心褲衩兌水端耳房裡。

  韓念念跟小太監似的,又是找乾淨衣裳,又是拎拖鞋,送到耳房裡,認錯態度極為良好,“方書記,是我沒搞清楚狀況,讓你白挨人笑話…”

  “好了媳婦兒。”方知行不以為意,一把拉住忙得跟陀螺似的韓念念,把她衣裳也扒了,剩個大褲衩和奶罩,嗓子發乾,“糊兩天了,都一塊洗洗吧。”

  兩人擠一塊洗了身上的泥巴,韓念念又主動給方知行洗了頭,還拿了剃頭師傅賣的那種刮鬍刀,“方書記,我來幫你刮鬍子!”

  方知行老老實實坐仰著下巴,有點不放心的問一句,“媳婦兒你會不?可從來沒給我刮過。”

  “一回生二回熟,我先練練手。”韓念念拿刀就往他下巴上貼。

  方知行趕緊躲開,提醒她,“熱毛巾,先用熱毛巾捂捂。”

  韓念念乾笑,依言燙了毛巾,疊好捂在他下巴上,等鬍渣子軟化之後,小心翼翼的貼著方知行臉皮刮。

  “媳婦兒,小心點,刀片剛磨過。”方知行兩手攬著韓念念腰,兩腿岔開,讓她站自己兩腿間。

  “放心吧,我手靈巧,這點事難不倒我。”韓念念嫌他囉嗦,示意他把嘴閉上。

  結果自稱手靈巧的人,愣是把方知行下巴嚯開了個口子,血珠子直往外冒…

  韓念念手忙腳亂捂血珠子,乾笑,“下回我一定好好刮…”

  方知行無奈拿過刮鬍刀,還是自己動手,“媳婦兒你先上床睡,我自己來…”

  韓念念哦了一聲,不早不晚的哪能睡得著,把方知行換下的髒衣裳泡盆里洗了,結果翻褲口袋時,還掏出幾袋零嘴…

  方知行已經刮好了鬍子出來,毛巾扔洗衣盆里,並且默默把他零嘴拿走,“給了我就不許再收回。”

  韓念念滿頭黑線,涼好衣裳進屋,就瞧見方知行擰開了檯燈,正對著燈仔細研究零食外包裝。

  見韓念念進來,方知行伸手拉她坐自己腿上,兩手從後擁著她,跟她一塊看。

  “這個我見過,巧克力,僑胞店裡有賣。”方知行把一包巧克力推到一邊,“這個我也知道,應該是肉罐頭之類的東西。”

  “還有奶糖餅乾…”能認出來的全部推到一邊。

  時下物資雖然短缺,差幾十年也不是無法溝通,好些東西方知行猜都能猜到。

  “這個倒是沒見過。”方知行把透明碗狀的東西拿在手裡。

  “果凍。”韓念念撕開給他吃。

  方知行張嘴一口咬住,雖然沒吃過這玩意,但不得不承認,比國營商店賣得好吃很多,同樣是糖果,做得也比國營商店最好的奶糖精緻。

  想了想,方知行還是開口問了,“媳婦兒,你在哪兒挖了口地窖?”

  韓念念慢慢回過味兒,忍不住笑噴,“對對,我是挖了口地窖,不然藏不了這麼多東西…”

  方知行兩手捧住她臉頰,神色認真,低聲道,“我是你男人,算是你最親近的,連我也不能說?”

  韓念念神色猶豫,還是把手擱在書桌上了,手掌緩緩攤開,“方書記,你看吧…”

  原本空無一物的手掌心裡瞬間多了一塊糖果。

  方知行一時沒說話,神色不見異常,親眼看到方才那種現象,好似許多事串聯起來都能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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